乐无涯坦然道“若你真的造反,我这番话,便是说来恶心你的,要的就是你死后魂魄不宁。”
“但若你是蒙冤而死,我可尽你未尽之事,保你死后冤屈洗雪,家中无忧。你的母亲,我会设法养之,供她终老。”
他单手压住胸口,诚恳道“闻人约,从此便会是她的儿子。”
这席话,若是乐无涯用他过去那张飞扬跋扈的面孔说出来,恐怕信者寥寥。
但闻人约这张天生的好人脸,是当真好用。
乐无涯这一番声情并茂的唱念做打,并不完全为了探听案件真相。
乐无涯并不信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只信自己查到的东西。
他这番临终劝慰,是为着另一个目的。
如今,他已知道人死后有灵。
明秀才已经走到了绝路,人之将死,他最在乎的,显然是他的老母。
他需要拿捏住明秀才最在乎的母亲,让明秀才对“闻人约”产生信任和依赖,让他安心离去。
反正,绝不能让明秀才死得满腹不平。
不然乐无涯担心这人死后化作厉鬼,跑来骚扰侵占了他身体的闻人约,那就不妙了。
明秀才的眼泪渐渐流了满面,双手扶住牢笼栏杆,颤抖着把自己的上半身架起来。
乐无涯隔着一扇牢门,挑灯与他对视。
在勉强把自己架起后,明秀才头脸向下,狠狠砸在地面。
他竭尽全力,完成了一次鲜血淋漓的磕头。
凄厉的哀嚎在寂静的黑牢里炸开
“小人冤枉”
这悲凄带血的嚎叫,把躲在远处偷听的陈牢头惊了一个跟头。
他慌忙取了一盏新灯跑过来,怒斥道“瞎叫唤什么”
一转过身,他又换了副恭敬面孔“太爷受惊了。这人乔痴卖傻,已经好几天了,您没被冲撞到吧”
乐无涯深谙这种“让人变疯”的套路。
人只要是“疯”了,真话也变成了假话。
“哦。”乐无涯起身,抚了抚衣角,“今夜几人值夜啊。”
陈牢头眼珠微微一转“回太爷,共六人。您可要叫来查验”
乐无涯“来都来了,自是要查。”
陈牢头“这里污秽,您跟我来前堂吧,我这就叫人去。”
“甭叫人。”乐无涯手一伸,“拿值勤簿子来吧。”
陈牢头不动声色地一僵。
今日值勤人员,为牢头一人,火工一人,狱丁五人,本该有七个人。
他刚才叫一名狱卒出去,跟他的堂舅陈员外报信了。
为防这位夜半突然到访的太爷要清点人员,他自作聪明,故意少报了一人。
但那值勤簿子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今夜该值勤的是七个人。
作为资深吏员,陈牢头知道一般官员懒得跟他们这些小吏较真儿,顶多是把人聚在一起,查验训诫一番便罢了。
这位新太爷究竟是不懂规矩,还是太懂这里头的弯弯绕了
不过,陈牢头仍是面色如常,欠一欠腰“您稍等,我这就去取。”
又一次把他支走,乐无涯再度转身,看向了闻人约。
方才,明秀才已穷尽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只剩下歪在地上一口口捯气的份儿了。
闻人约也情知事不宜迟,抱拳向明秀才,深深一揖到底。
旋即,他伏低身子,尝试与这具濒死的身躯融为一体。
几乎是顷刻之间,他的形影消失在了牢笼里。
而明秀才的眼睛缓缓睁开,原本浑浊朦胧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明。
见状,乐无涯舒了一口气。
他想得没错。
附身的魂魄只要不是太过虚弱,就还能为这残破身躯再注入几分生机。
要知道,自己来时,闻人约可是差点吊死在梁上。
自己此刻却能思路清晰、行动自如,除了自己魂魄足够强健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至于为何他死了四年还能活蹦乱跳,他现在没空去想。
乐无涯蹲下身来,简明扼要地命令“你要活着。”
闻人约气喘两声,攀住栏杆,低低道“顾大人,全靠你了。”
“错了。”乐无涯站起身来,单指捋过帽带,笑道,“我是闻人约。闻人大人,以后可莫要叫错了。”
身后遥遥地传来陈牢头的脚步声。
乐无涯加快了语速“闻人大人,你需记住,不管谁提审你,一个字都不必再说,做个老实哑巴就是了,总有你的命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南亭县中,你这个太爷不中用,其他人都去拜哪个山头了”
闻人约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加快了语速“孙汝,孙县丞。他是临县人,自幼在南亭县求学,恩拔贡士出身,苦熬十载,一直想升上去。他在本地树大根深,我奈何不得他”
他把声音压低到几不可闻的程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