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变成了狂风骤雨,皇帝没有在室外操阅军马,就在武英楼的校场,进行了简单操阅。
大雨持续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转为了小雨,京师因为这次的大雨都清晰了几分,而太白楼前,车水马龙,无数人参与了这次的聚谈。
刘新奎,一个来自四川成都的士大夫,初到京师,就因为把宝钞定义为了圣恩普照,声名远播,而这次聚谈也不收入场银,赶来凑热闹的士大夫自然很多。
聚谈的过程就像是士大夫扯头发,彼此有争吵,但很诡异的是,宝钞是圣恩这么离谱的事儿,居然最终在聚谈之后,达成了共识。
朱翊钧回到通和宫的时候已经下午,他虽然没有参与到这次的聚谈,但大明缇骑还是把该收集到的信息,全部收集到了御前。
“宝钞是圣恩?居然还能在士大夫里达成共识?”朱翊钧翻动着面前的文书,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等他详细的看完了聚谈的所有文书,才确定,不是士大夫疯了。
刘新奎是有备而来,他在杂报上的内容就是在打窝,其实他的理论已经非常充分了,故意弄的看起来有漏洞,就是为了把人吸引到聚谈,刘新奎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扬名立万。
名声就是银子,这一点在任何时代都一样。
大明对货币的认知是持续演进的,不是一成不变的。
在生产图说中,大明格物博士焦竑将货币认定为一种特殊的商品,一种普遍认可的一般等价物。
而研究生产和货币,是为了更好解释货币在经济中的实际作用,朝廷如何更好的运用货币工具促进大明发展。
而刘新奎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提出了货币量和生产商品之间的关联。
货币量无法满足商品交换需要,就是钱荒;
货币量能够满足商品交换需要,就是平衡;
货币量超过了商品交换需要,就是梦幻泡影。
大明的货币,能够满足商品交换需要吗?显然不能。
白银越多,大明的贸易就越活跃,货币需求量增长远大于白银流入,白银缺口越大。
白银越多,白银就越少,这个让人哭笑不得、无解的怪圈,就摆在大明面前,只要家里有买卖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大明的白银完完全全不够用。
尤其是最近几年,西班牙蹬鼻子上脸,持续触怒大明,主动缩减白银对大明流入。
这种行为加剧了钱荒,对大明的影响是十分致命的,会影响到大明的方方面面,而皇帝利用黄金宝钞,弥补了白银流入缺失的问题。
那么,黄金宝钞的代价是什么呢?代价是皇帝陛下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内帑有点银子,都要送到燕兴楼金银市,用白银换取黄金,将黄金送到通和宫金库中,而后以宝钞的形式,借给朝廷。
尤其是陛下以‘零利息’借宝钞给朝廷,那宝钞就是圣恩普照,是陛下德泽天下。
“朕也是收利息的啊,怎么到了刘新奎嘴里就是零利息呢?”朱翊钧眉头一皱,朱翊钧也是要收利息的,朝廷举债,朱翊钧给钞,还钞的时候,也是有利息的。
“刘新奎的意思是实际利率,陛下收的债息和会同馆驿的存息是相同的,所以是零利。”冯保解释了下其中的原因,刘新奎是详细钻研过的,皇帝放债,其实是不赚钱的。
会同馆驿吸储是有利息的,否则吸收不到足够的白银去铸银币,用于流通。
“那倒是。”朱翊钧倒是肯定了刘新奎的说辞,他拿着这些银子去海外开拓种植园,赚得都比放债多的多。
宝钞是纸钞,是大明贵金属货币向纸币的过度,而纸钞完全是信誉货币,而这里面的信誉,都是皇帝本人的信誉。
由上到下,各个阶级认可陛下的信誉,相信陛下的通和宫金库有那么多的黄金、相信皇帝不会滥发、相信皇帝可以守护黄金。
一旦宝钞信誉崩溃,代表着皇帝本人信誉的崩溃,从皇帝严惩外祖父武清伯李伟、李太后兄弟三人去看,维护宝钞信誉,是需要付出很多很多代价。
宝钞是用皇帝信用背书在发行,这也是圣恩普照,德泽天下。
除了上述零利和信誉两个理由之外,刘新奎提出了超额货币需求这个概念,进一步诠释宝钞就是圣恩。
刘新奎认为,最好的货币政策绝不是平衡,而是梦幻泡影,因为大多数士大夫都忽略了普遍存在的超额货币需求。
超额货币需求,是刘新奎在松江府长期观察后得到的结论。
其一:当下大明,钱庄需要大笔大笔的货币来进行周转,钱生钱的生意里,不涉及到实际生产;
其二:几乎所有势要豪右、富商巨贾、钱庄,一定会把一部分的货币配置到非生产领域,无论是埋在猪圈里的白银,还是大把大把洒在享乐之上。
白银在大都会堰塞,宝钞也在大都会堰塞,堰塞导致的货币的空转,这就是货币配置到非生产领域的典型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