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肩而过的人中,竟没有一个认得出来,她就是那日入城时、令无数百姓叩拜痛哭的“神女”是了,褪下嫁衣,离开那些前呼后拥的簇拥着,她与这些任人宰割的平头百姓并无不同。于是她亦不可避免地听到那些人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那些魏人怎么敢他们就不怕摄政王把那狗皇帝杀了么”
“怕什么怕听说摄政王竟把人给看丢了如今赵家的族老正在会审”
“什么丢了”
“摄政王一贯谨慎,如今竟犯下此等疏忽之罪,恐怕”
赵家族老会审
脑海中,仿佛有一线清明骤然浮现,有个极细、极弱的声音在说话。
想想,再好好想一想。
那再熟悉不过的女声说。
阿九在哪里
不要来搅局阿九是谁
英恪与魏人联手,突厥已经出兵
他要内斗引得自相残杀
阿九
又来了
模糊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在她耳边挣扎着说话。
她的头又再疼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搐,只能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抱头蹲下,以此强压住那几乎撕裂头颅的剧痛,终于,勉强找回几分清醒
英恪可以放出魏炁,可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来一批魏军
如果来的真的是魏军,为什么里头放火,外间的援军竟然迟迟不到,这究竟是天衣无缝、里应外合,还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对,赵家要乱
这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塔娜冷不丁回过味来,心中悚然一惊。可身体已比脑子先行一步,她忽的起身、握住近前一人的手臂,急声问“摄政王眼下身在何处”
那人不答,只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攀高枝想着看热闹
“”
她却已顾不上理睬这不痛不痒的“冒犯”,顿了顿,依旧坚持追问“摄政王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他,我要”
不、不对。等等。
只是放走了一个内乱中本就关不住的人,这把柴加得还不够,还有推脱的余地
她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眉头紧蹙,神色极为痛苦。
无声沉默片刻。
却在那人用力试图挣脱她手之前,又忽的话音一转“告诉我,”塔娜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王姬府在哪”
狂奔。
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口,视线逐渐模糊。
她的头从没像现在一样痛过比无数个噩梦更可怕,眼前的画面时明时暗,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记自己身在何方,仿佛不是跑在如废墟般不忍入目的长街,而是奔跑在一条看不见尽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甬道中,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到最后,她几乎是气喘吁吁地跪趴在王姬府前的长阶上。
膝盖被磕青,满心惶惶然。
她两腿发软,却不能、也不敢停下。
阿九就在里面。那个声音说。
她不知道那种笃定从何而来。
忽的,却若有所感般抬起头去,瞧见夜色昏沉之下、熊熊火势间,两道隐约对峙的身影,心口忽而狂跳不已。当下再顾不得其他,沿着虚掩的门缝钻入前院。
“魏炁”她失声喊道。
那种说不出缘由的心慌,从她拔出那根银针开始,一直阴魂不散地萦绕心间。
她直觉自己要叫住他,因此声音尖利得几乎变调,屋顶上的两人,却谁也没有回头。
一人执双剑,面色青白,唯独双目诡异的赤红一片没有眼白,只剩那近乎骇人的红;
一人赤手空拳,银蛇剑仍在鞘中,脸上神情似笑非笑,颊边却分明已挂彩。
“你果然是要杀我,”她听见英恪说,“只可惜,为了重新拿起这两把剑,依我看,陛下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话落,扑面而来的凛冽剑锋、却一瞬逼得他倒退数步。
脚下瓦片震震作响,两人顷刻间缠斗一处。
塔娜看在眼里,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几乎烧灼起来。
还待再唤,却不知想起什么,视线迟来的环顾四下一周
而亦是这一眼。
“”
叫她余下的声音尽数卡在喉口的,这一眼。
她的目光,最终钉在院中那两道近乎依偎的身影上,渐渐瞪大双眼,末了,竟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身后的大门忽被推开,脚步如雷动,她循声回头面色阴沉、一身喜服的魏骁与数名老者走在最前,紧随其后,是一眼望不到头、手中高举火把的甲胄卫士。魏骁显然亦看见了她。
却仿佛不解,仿佛惊愕,没有第一时间走近将她扶起,而是望向她身后。
望向趴在地上,背如焦炭,手上、脸上被烧得血肉翻卷的魏治;
望向双目紧闭,靠在魏治身旁,胸前血花触目惊心的赵家阿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