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6 / 11)

两京十五日 马伯庸 23223 字 2024-01-17

不必去吃那苦头了,可这怎么可能”

“汪管事吞走了我那一袋合浦珠子,也还没还回来。”吴定缘缓缓道,“杀人的,夺财的,盘剥的,我这里有一个办法,管教咱们都能称心如意”

说到这里,他手掌一拍铁栅盖门,湿漉漉的面孔凶相毕露。

这些破落户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此时在竹轩里正陷入一阵愕然。

“郭御史他死了”

郭纯之的拐杖,直直戳着汪极的胸口“莫要作伪荆溪,你说给他听”

苏荆溪上前一步,道“五月十七日,太子驻跸扬州,你在游船上设宴款待。因我夫君的一句戏言,你将游船送与太子。是也不是”

汪极点头,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没必要否认。

“五月十八日清晨,太平门内御赐廊有一座屋舍倒塌,死者正是我夫君。经应天府勘验,他死时身在榻上,身着官袍,可见是先为人所杀,后被梁柱所砸。五月十八日午时,太子所乘宝船在东水关离奇爆炸,东宫幕僚、南京百官几无幸免。”

汪极神情并没有任何波动,不知道是药效缘故,还是若有所思。

“若无你的安排,太子宝船怎会藏有火药若无我夫君的一句戏言,你又怎么名正言顺把船送给太子你杀他,是不是为了灭口”

苏荆溪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只不过把郭芝闵之死与汪极刻意相连。汪极听到这个指控,不由得眼皮一翻,道“郭御史远在金陵,我怎么去杀他”

在郭纯之听来,这句等于坐实了两人合谋之事,气得手里的拐杖几乎都快握不住了,道“你真是无君无父狗胆包天罔顾郭、汪两家世谊,竟把我儿拉下水去谋刺太子,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汪极似笑非笑,缓缓开口“鹤山先生,郭御史可不是我拉下水的。明明就是他先来找上我的。”

“胡说他一个慎独勤谨的孩子,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之事”

“呵呵,您的学问我是钦佩的,不过齐家教子这方面就不敢恭维了。别的不说,你可知道郭御史每个月要来扬州几次偷偷养的瘦马,又有多少个”汪极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苏荆溪。苏荆溪做出一个震惊的反应,眼神却没那么讶异。

郭纯之怒道“荒唐他一个月俸禄才多少哪里养得起”

“儿子在外胡闹,可怜爹妈还以为是君子。”汪极嗤笑,“他养不起,自然有金主供他放浪形骸。实话跟您说吧,这一次,正是那位背后的金主让他来找到我,一起共襄盛举,图谋大事。要说灭口郭御史,也该是那位金主动手才对,哪里轮得到我”

“他背后的金主是谁”

汪极阴恻恻道“鹤山先生,您读了那么多史书,难道还猜不出来吗敢对太子动手的人,图谋的可不是什么官位或钞银,而他们,又岂会只对太子动手”

郭纯之双眼一圈的褶皱骤然撑开,简直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话。汪极的笑意,变得更加狰狞。

“如今太子已亡。不出旬日,天子驾崩的消息也该传来了。新君当立,您是想做方孝孺还是解缙,可是要三思啊。”

“你”

方孝孺和解缙均是当世大儒。方孝孺不忿永乐皇帝谋篡,被诛灭全族,解缙原本是建文帝的翰林待诏,后来归顺永乐皇帝,官至大学士。汪极抬出这两个人名,可以说是裸的威胁。

郭纯之怒不可遏,可偏偏拐杖没法戳进半寸。汪极的言辞正中他的顾虑,痛失爱子固然心痛,可他也是郭家的族长,行事必须考虑后果。

“您杀掉我,简单得很。但想想日后你郭家男丁腰斩而亡的画面,想想你郭家女眷在教坊司的日子,想想吧,想想。”

汪极四肢动弹不得,嘴角却满是得意。他眼看着这个老人在打击之下,一点一点退缩,脊背也一寸寸佝偻起来。这景色真美,他在生意场上纵横了几十年,最享受的不是什么奢物美色,而是这种击垮对手的快感,胜过一切春药。

一个老学究,玩人心岂是他的对手。

当啷一声,拐杖从郭纯之手中掉落在地,老人捂着胸口缓缓朝地上瘫去。苏荆溪面色一变,赶紧过去搀扶。显然郭纯之是压力过大,以致胸痹骤发。此间没有药物,她只能把郭纯之右臂抬起,反复按摩郄门、内关,试着缓解痛楚。

汪极哈哈大笑,他犹嫌不够过瘾,又添了一把火,道“其实这一次我设宴款待,本来也是想跟你老人家透底的。你现在可没选择投靠了新君,你儿子就是殉于王事的忠臣;若你还想做洪熙的忠臣,呵呵,你也配是你儿子把太子炸得粉身碎骨”

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三个人从竹轩外头推门而入。为首那人披着一身护院短装,光头上沾着几绺水草,样貌狼狈至极。那一张满怀愤恨的熟悉面孔,却令汪极一瞬间如坠冰窟。

“太太子”

一个本该成为秦淮水底游魂的家伙,突然出现在面前。汪极若不是四肢麻痹,只怕会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说谁粉身碎骨啊”朱瞻基看向这个两天前还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