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3)

应无物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干什么”

曾九自床前坐起,摸索着迈出一步,笑嘻嘻问“你在哪里”

应无物莫名其妙,忍住不耐烦,淡淡道“我在喝水。”

曾九娇声道“我也渴啦,也要喝水。”想到水壶放在桌前,又道,“你站在原地不要动。”

应无物只觉腕上受力一拽,道“你又要干什么”

曾九握着银链一点点收紧,顺着缓缓迈出七步,正要再向前走,鼻尖忽而被轻轻一撞,她下意识抬手一抵,便触到了应无物的脊背。

应无物猛地转过身,又意识到离她太近,可刚想向后退一步,曾九又收紧了银链,手向前探索着一伸,摸到了他的肩。

应无物立时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冷冷道“你在摸什么”

曾九忍不住笑了起来,咬唇娇声道“怎么不许摸么你虽然瞧不见,但就算用听的,也该知道你面前是个难得的美人,你被我摸了摸,难道还会吃亏”

应无物受她调戏,不动声色道“我虽然是个瞎子,但还是一个男人。你这样对我说话,我也会忍不住这样对你说话。你这样摸我,我也会忍不住摸你的。你是想要我摸你,还是不把我当成一个男人”

曾九乐不可支,佯嗔道“谁想摸你了我只是将我自己当成一个瞎子罢了。”

应无物道“你是什么意思”

曾九嫣然问“桌子在哪儿水壶又在哪儿我要喝水,可我却看不见。”她听他不说话,便反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脸庞上轻轻一按,“我早说了,以后我就是个瞎子了。”

应无物的手掌被迫覆在了锦带上。

而锦带下,她的肌肤像初绽的花瓣,小巧的鼻尖、柔软的唇珠,都若有若无地触在掌心上,令人忍不住想到林间亲人的鹿。他心中不自觉地描摹着她的面容,被她胁迫屈从的怨恨一时消弭无踪,一时又潮涌而至,正自沉默出神,却听她轻柔道“应无物,我什么都瞧不见了,你会不会照顾我”

应无物道“我照顾自己都很艰难,为何还要费心去照顾你”又面露讥嘲,“我越来越觉得,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练暗器,而是觉得当瞎子有趣,想找人陪你扮家家酒玩。”

曾九也不生气,闻言淡淡一笑,叹道“你说得也没有错。我活得太没趣,得会给自己找点乐子才行。这世上能让我觉得有趣的事,实在是越来越少了。”说话间,她放开他的手,摸索着挨到桌旁,握住了水壶把手,复又柔声道,“你不想照顾我,也没关系。等我习惯做一个瞎子后,我会照顾你的。”

应无物冷冷道“我也不需要你的照顾。我只希望你玩够了,能痛快地放我离开。”

曾九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笑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应无物道“你觉得呢”

曾九循声侧过头,在黑暗中“注视”着他,忽而道“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应无物道“什么机会”

曾九道“一个杀我的机会。”

应无物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曾九娓娓低道“这段日子里,我就是一个瞎子,绝不会偷偷睁开眼来。而你随时可以找机会对我动手,就算没有成功被我察觉了,我也绝不会报复你,所以你尽管尝试来杀我。”说到此处,她蓦地嫣然一笑,“这样扮家家酒,是不是又有趣了许多”

应无物自始至终也没有回应,像是根本对杀她毫无兴趣。

而曾九则饶有兴趣地开始适应起一个瞎子的生活。

她先花了几天时间,将整座小院中的陈设一一记住,然后便开始向外面的竹林、溪岸、菜地、乃至浅山中探索,半个月后,在这偏僻山脚下,她已能像一个正常人一般生活。

而直到此时,她终于隐约明白了当天应无物那句话的意思

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在她心中,万物却从未如此纤毫毕现的清晰。燕子在屋檐下张喙梳理羽毛、窗纱外蟋蟀振翅鸣叫的轻颤、溪流潺潺抚过光滑缤纷的鹅卵石,还有朝阳初升之际,晨露凝在溪畔野百合的叶稍上,倏而滴落在湿润的泥土里。

在某一刻,曾九甚至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她手上轻轻摩挲的星锥,不再是一个蠢笨铁匠漫不经心灌注出的粗粝铁钉,她熟悉它丁点大的身躯上每一丝细微的纹路,它就像竹林中因风瑟瑟的无尽青叶一样,仿佛拥有了生命的脉动,又像是应无物此刻嗤嗤轻颤的剑尖,凝聚着一点令她肌肤刺痛的杀机

她坐在青石上,双手温柔地搭在裙缎上,但三指间却倏而闪出一道银光它快得像一颗坠入夜空的流星,又轻得像一阵无声的秋风,直到迎面击中了应无物刺到她面前三尺的剑尖,才“叮”地一声,颤鸣着跌入层叠的竹叶之中。

应无物的剑霎时安静了下来。

他又轻又快地收剑回鞘,仿佛一条剧毒青蛇吞回了闪烁不定的红信,蜿蜒蛰伏进了草丛深处。

秋风愈吹愈大,竹林中万叶涌动,簌簌细响一刹那间将天地尽都淹没,又层层叠叠的退去。

曾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