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就会懒懒地站在门边的樱花树下,弯着眸子轻轻地笑着,说:「那我等你回来啊。」
暮春里零落的花,就像她自身即将凋谢的生命。脱离了枝头的花,踩在脚下,碾进泥里,连傍晚的霞光都照不到。
所以,他想,她并非等他,而是等他救命的药吧。
但是,她的目光,自始自终都没能被阴霾覆盖。
即便她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因为她邀请他一起去看海,说是临死前的愿望。
可是她的笑容,轻快得让他感觉不到那种曾经压在他心头的沉甸甸的死气。
时间总是悄然而过,留不下一丝痕迹。
寺庙里的风景永远只有那一排樱花树。
寂寥的春日,樱花易逝,很快,也就成了几棵光秃秃的枯枝褐干。
初夏未到,可是枝桠间冒出绿腾的叶。
相对的,她的身体已经行将就木了。
那是他的血都改变不了的情况了。
她连变鬼都不行,已经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
与此同时,他吃人的事情终于还是慢慢被注意到了,有些敏锐的人类顺着蛛丝马迹追到寺庙来,并终日在外边徘徊,关注着一切动向,并计划着什么时候要来讨伐。
正巧,他也得知猎鬼人差不多追来了。
他想正好,将她抛弃了,让那群村民以为吃人的是她,一把火烧了,谁也不知道真相,然后他就能更安全地逃往另一个地方。
所以他开始有意向一些人类透露消息,散布谣言,将她伪装打包成「鬼舞辻无惨」,引导他们以为吃人的恶鬼是寺庙里的名为「零」的神职者。
决定离开的那一天午后,他看见她难得出现在了白昼里。
她一个人坐在阳光明媚的走廊上,沐浴在晃白晃白的日光中,苍白得几乎要与那些光融在一起了。
那一瞬间,他知道,她要死了。
即将死于骄阳之下。
飘逝的落樱中,她的目光虚浮恍惚,找不到落点。
然后,她无意间偏过头看见了他,便在风铃脆响的屋檐下对他无声地微笑起来。
那灼热的阳光在侵蚀着她,好像要将她化作光一起带走。
他冷眼看着她,像以往看着那些将死的人类一样。
他猜测她心中的感受,一边期待她因疾病或阳光露出痛苦的表情来。
但是,她脸上却是近乎欢欣的笑,仿佛死在阳光中是最好的死法。
她自始自终,没能染上一丝属于死亡的阴郁与晦暗。
他觉得她真是不可理喻。
甚至想冲过去将她就地杀死。
为什么不怕死亡
死亡能让一切化为乌有,什么都不存在。
作为人类时,他一开始就有着别人求之不得的贵族出身,也有着令人折服的才能与容貌,他会有光明无限的未来与前途,但是,一切美好的事物,在少年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绝症面前,皆只能化作泡影。
以前日夜饱读钻研的文书诗赋一夜间失了价值,只能烂在逐渐瘪弱下去的肚子里。
曾经多少女眷倾慕的注视变成了避之不及,唯恐沾上晦气。
那些递来的花枝绘扇变成了几句虚假敷衍的问候,随后就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多少同龄人曾经赞叹倾羡的目光,变成了怜悯但实则幸灾乐祸的唏嘘。
那个时代里,绝症与死亡被认为是妖鬼作崇,请了所谓神职者来驱邪散恶依旧不见好转,因此,有些人甚至认定这就是神对他的惩罚。不管点多少昂贵浓郁的熏香也驱不开药材的苦涩,无论春天还是秋日,他再无法去踏足歌会。
在贵族家里,他一下子就失去了荣贵的地位,和作为人的价值。
爱嚼舌根的仆从开始在私下里有意无意地谈起他的病情。
他的世界被一卷竹帘遮掩,风带不来远方生机丰硕的喜意。
人们依旧隔着朦胧的竹帘对他俯身躬首,可有时抬起来望向他的目光却闪着冬季的彻冷,连带着语气都不具恭敬。
他们的那些心思,自认为掩饰得极好。
但是在他的疾病与死亡面前,他们觉得这是能被允许原谅的失礼。
因为不久后就没人会记得他了。
死亡能让他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
因此,他从没见过对死亡毫不恐惧的人。
可是那个女人,直到死前还在微笑。
她不怕疾病,也不怕死亡。
明明同样是躺在被褥中,明明是同样咳血昏睡的惨态,可是她的目光和微笑,就好像在嘲笑那个作为人类时被它们折磨得那般狼狈落魄的自己一样。
所以几百年前的那一晚,他冷眼看着她,摩挲着她脖颈上的动脉,想要将其撕裂,让她立马暴毙。
但是并不需要他动手了。
因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咽气,连着身体一起被焚毀在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