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灵起了身,向前走去,就见那暖阁极幽深,几重厚重细密的明黄色帘幕相互遮蔽,道道低垂着。
一对对宫人静默地垂手站着,她每走过一道帘幕,就有人轻柔地打起帘子。
暖阁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西洋钟滴滴哒哒的声音,胤的御案显得格外空阔。
地上铺着厚厚的团龙纹长花绒地毯,吉灵刚才在门口没察觉,这会子花盆底鞋踏在地毯上面,就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云上似的,歪歪斜斜,一不留神还会陷进去。
吉灵我太难了
好不容易挪到了御案前,就见胤又俯身御案上,继续写着字,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微微仰了仰下巴。
那两个研磨的太监立时收手,向吉灵行了礼,然后倒退着小碎步下去了。
胤终于抬起头来。
他瞟了她一眼,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节轻轻敲了敲案面,问她“知道这是什么”。
吉灵侧头看那桌案上的字,她站在胤对面,看的是反过来的字,自然难认,辨识了老半天才看出来胤写的是“芰荷香绕垂鞭袖杨柳风微弄笛船”。
怎么这么眼熟
吉灵想了想可不是这十四个字是在新膳房工造的图纸上见过的。
小陈子不是还说了皇上要亲自给她这景阳宫东侧院门口题字呢
吉灵笑嘻嘻地蹲了身子,道“回皇上,知道这是皇上写给妾身东侧院的题字,要放在门口的。谢皇上恩典”
胤面上还是那副寡淡的样子,不过眼里终于微有笑意,伸手握住吉灵的手,拉着她绕过桌案,拽到自己身边来。
他并不多说,只握住吉灵的手,而后挺直了腰板,端详了一遍自己的字迹,便抬头大声道“苏培盛”。
苏培盛立即小快步赶了进来“奴才在”。
胤伸手指着桌案上的纸张,道“着人送造办处裱作去,尺寸裁得细巧文雅一些,裱好了立即送到景阳宫东侧院去。”。
苏培盛弓着腰笑道“奴才即刻去办”,便上前挑起那纸张边锋,墨迹还没干透,苏培盛极小心地捧着出去了,正撞上小陈子手下的小太监捧着热茶要送进来。
苏培盛快气笑了,一把拽住那小太监胳膊,唾沫星子飞溅地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了没瞧见皇上正与贵人说话呢”
还手拉着手呢
东暖阁内,胤握着吉灵的手,低头看着她眼睛,问她道“你既知道朕的题字,图纸也仔细看了”。
吉灵不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想了想,仰起头,斟酌着回答他道“回皇上,妾身的确是把图纸仔细看过了。”。
胤将御笔放下在桌案上,道“那图纸这般合你心思,你一点儿改动也没有”。
吉灵见他脸色素淡,便也渐渐收敛了笑容,缩着脖子小声道“皇上审阅过的,当然没有错处,妾身委实没什么改动”。
胤听了,倒像是被她这句话噎住了,似有停顿。
殿里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吉灵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化,大抵也猜到自己应该是哪句话说错了。
胤兀自坐下,仰头瞟了吉灵一眼,见她大概也知道自己惹皇上不高兴了,懊丧地垂着脑袋,一动不敢动地站在原地,活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他在心里道了一句活该
从年头海贵人那场风波后,他第一次召了她侍寝,到现在,两人相处也快半年了。
她却这般怯生生
膳房是她自己开口要的,他也差人去办了,还兴致颇高地审阅了内务府送上来的图纸,修改、题字
他记得当时,他还对苏培盛撂下一句话“吉贵人若是有什么想修改之处,由着她的心意便是。”
别说御前的人了,便是整个紫禁城里,但凡心思玲珑一点的妃嫔、奴才,谁看不出来皇上是真的还挺喜欢吉贵人的
她却这般怯生生
识时务、守本分;知分寸、懂进退,本是千百年来后宫女子的生存之道,但凡事太拘着,这人也就不像个真人了。
在她一直嬉皮笑脸的表面下,到底是小心、谨慎,戒备抑或摆明了跟他还是不够亲昵,不敢提任何要求呢
胤还在想着,却只觉得袖子一紧,原来是吉灵上来轻轻扯住了自己的袖子。
他抬头看她,就看吉灵一脸委屈地低声道“皇上,我不是不喜欢这膳房,皇上待我这样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只不过景阳宫里还有个懋嫔娘娘,况且又是主位新膳房若是反复修改,动静难免折腾大了,到时候,我怕懋嫔娘娘下不来面子。”。
她说完,垂下脑袋,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胤看着她一脸可怜样,心里就有点心疼了原来她闭口不提意见,是因为要照顾主位妃嫔的面子。
就这么简单的原因倒是自己这双眼,深测厚察了太多人心,倒把她看复杂,想复杂了。
也难怪,再得宠,毕竟位份只是贵人。同居一宫之中,若是不对主位高位的妃嫔陪着小心,到底心底也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