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级不够的小官小吏在殿外和配殿饮宴,主殿宴请的是各路奉旨前来共同抗击契丹的大军主帅,小皇帝亲自为主帅们斟酒,为他们壮行。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闹,头戴绢花,穿团花长衫、系藕丝裙,肩挽披帛的宫婢们来回穿插其间。
大殿的军将们喝得脸通红,小皇帝没敢端架子,附和着军将们的玩笑,气氛还算融洽。
不多时,内侍走出来,宣雪庭进殿。
雪庭肩披华丽法衣,随内侍进去。
武僧们围在九宁身边,领着她跟进殿,让她帮忙传递东西。
冬日气候严寒,膳房做好的菜肴送到紫宸殿早就冷了,今天宴请的是军将们,膳房不敢怠慢,食物做好,立刻装进保温的攒盒递送到主殿,保证入口时还是温热的。
主殿闹哄哄的,人声笑语、歌声乐声、劝酒声、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试探响成一片。
九宁把手里的攒盒交给宫婢,抬起眼帘。
配殿人头攒动,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主殿却是座次分明,又有数座灯树在一旁照耀,殿内如同白昼。
一群身着甲胄、满脸胡须的中年武将中,年轻俊朗的周嘉行格外显眼。
他依旧是出门时的装束,衣袍简单,卷发束起,一身汉人装扮,坐在小皇帝右手第四席,手里擎了一只兽首酒杯,正侧头和旁边的胡人将领说话。
剑眉轩昂,目似深潭,和平时仿佛没什么两样。
但却又判若两人。
小皇帝偶尔会和他交谈几句,似乎很看重他。
他不悲不喜,表现得很淡然,这让席间的中年武将频频侧目。
二哥虽然沉默寡言,待人冷淡,但却外粗里细,体贴周到。
他会牵着九宁的手带她去逛集市,给她买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教她骑射时帮她承受反弹回来的弓弦,细心为她准备防冻疮的脂膏,又别扭地不让她知晓,和她一起在江边浴马,看出她有心事,陪她在山道上驰骋,木着脸和部下说波斯语逗她
那是她的二哥。
而不是殿上这个不卑不亢地和其他将帅谈笑风生的少年将军。
明明是同一个人,神情也差不多。
殿上这个锦衣绣袍的少年将军锋芒毕露,连沉默都带着明锐的刀锋,让人没法忽视。
似一颗冉冉升起的星,一柄已经出鞘的剑,火星迸裂,渴求饮血。
九宁目瞪口呆了一会儿。
她知道周嘉行绝非池中物,可她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事,他始终游离在外,一直表现得就像个随遇而安的生意人,以至于她不得不担心他真的就这么游荡下去
现在想来,周嘉行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他一直在培养心腹,搜罗人手,靠商贸快速敛财这些正是他和其他靠家族世代积累才能雄踞一方的将帅不一样的地方。
九宁自嘲一笑这才是真正的周嘉行,书中那个统一中原的年轻霸主。
那她面前的周嘉行又是谁
哪个才是真的他
九宁还在发愣,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一道视线朝这边扫过来,是周嘉行。他正和小皇帝说话,眼睛却望着这边。烛火在那双浅色的眸子里笼了一层淡淡的暗影。
隔得这么远,又是从明亮的地方看暗处,他绝对看不到自己,但九宁还是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她问旁边保护自己的武僧“殿上那个卷发将军是谁”
“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此次他奉旨入京勤王,圣人大喜,让他兼领忠武、宣武几镇节度使,是长安风头最盛的郎君。”
嗡的一声,九宁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头。
眼冒金星,脑袋一阵晕眩。
节度使原来鄂州的新任节度使是他
拿出十几座城池要她去鄂州当人质的节度使,是二哥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逼自己去鄂州
为什么瞒着她
他如实说,她说不定早就答应了
原来那些沙陀兵是他的人,他要她当人质,却又在半路上伏兵救她,是为了什么
不会是为了利用她进攻江州吧
不然他为什么要阻隔南方的消息,不让她知道江州的近况
九宁耳朵里嗡嗡嗡嗡一片响,心中一团乱麻。
她不想去怀疑周嘉行是这样卑鄙的人,他素来坦荡,想要和谁开战,从不和李元宗那样先煞费苦心找一个借口才发兵,总是直接宣战,理由很简单你挡我路了。
但事实摆在眼前,周嘉行确实骗了她。
九宁还没来得及整理紊乱的思绪,武僧忽然一左一右夹着她,带她离开紫宸殿。
她没敢露出异状,小声道“等等舅舅还没出来。”
武僧对望一眼,压低声音说“周使君看到阿师,不会就这么放他走的,我们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接阿师。”
九宁反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