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阿谨说那是烟花。
他还说会有掉落的焰火。
可他是个骗子,大骗子,史无前例的大骗子,混账透顶的大骗子。
沈凌终于撞到人群最前方的位置。
她看见了一尊祭坛,祭坛上堆着枯萎的稻草,被点燃的由藤紫色烧成薄鼠色的羽毛。
而祭坛上没有被绑起的殉道般的可怜虫,祭坛上只有一个蜷在薄鼠色火焰里睡觉的少年,骨与血都丧失殆尽,仅存的皮让他看上去又美又宁静。
这个祭坛就像是他的巢。
他出生的巢,也是他死亡的巢。
站在这个祭坛旁身着祭司服的人类高声颂道“此为灾祸之主”
广场上的人群的叫骂也变高变吵“脏东西”
“祸害”
“不祥”
“呸晦气”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身着祭司服的人类不得不抬高嗓音,用几乎吼叫的嗓门继续主持仪式“此为集合此世之不幸的罪果此为霉运或噩运的源泉此为所有幸福的反面”
沈凌死死盯着祭坛上闭目的少年。
他的年龄和自己之前所见到的那个幻象一模一样。
也许还要小一点。
“仪式结束之后,将举行烟花典礼,恭迎崇高的”
而烟花是为了庆祝他死亡才会点亮的东西。
“哎,妈妈,什么时候能去看烟花啊,台子上那个玩意儿怎么还没死”
稚童的声音让沈凌僵硬地扭过脑袋。
她听出这是之前在长廊里变化出现的陌生儿童嗓音。
说话的只是个挤在人群中的小家伙,四五岁大,拉着母亲的手,脸上有点雀斑。
他的母亲低下头解释“嘘,别急。献祭仪式越久越能向崇高的光明表达我们的敬意,那可是特意被选中的灾祸之主,真正上台之前已经烧了一遍,是近几年能坚持时间最久的祭品呢。”
小男孩嘟起嘴“可是我想看烟花今天明明是放烟花的日子,为什么又要来围观”
母子俩前方的某个老人摇摇头,插进话来“都烧了三年啦。那个怪物是烧不死的。”
三年啊。
沈凌的视野抖起来,她不得不掐住自己的肩膀防止自己晃动。
三年啊。
烧了三年吗
三年。
三年。
她再也不抱怨他缺席的三年了。
沈凌查过猎魔公会里的资料,资料里说死去的灵魂如果想要停留复生,只能一直待在自己死去的地方,直到发现与真实世界链接的地方。
薛谨与真实世界链接的是那无数个留在收音机上的刻章,所以沈凌觉得他回来轻而易举。
她以为薛谨待的只会是他们位于e国那个隐蔽的小桥洞,他迟迟不回来只是因为需要恢复身体筹备力量,而他说的烟花与他说的铃铛都意味着他在那里过得很好,只是被隔离着养伤而已。
可为什么
为什么
他在这里就死去了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为什么他其实
“你没办法看到烟花了。”
沈凌被少年低喃的声音唤回,她看见祭坛上闭目的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藤紫色的眼睛,妖异而恐怖,人群里响起紧张尖利的指责。
但薛谨只是对那个有雀斑的小孩说“很喜欢烟花的话,我建议你离开这里,先去河堤边放小喷花玩玩。”
说完这么一句话,他就又合上了眼睛。
人群静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响起此起彼伏的谩骂。
“那个东西说话了”
“第一次开口,真晦气”
“快让你们家孩子去净身”
“不会是招惹到脏”
“闭嘴走开不准说话”
走开。
对的。她得走开,这就是阿谨的意识宁愿用杀死她的方式把她驱逐,也不愿意让她看到的曾经。
走开。
沈凌却游魂般地走过去,走上祭坛,走过那个穿着祭司服的人类。
她伸出手,去触摸躺在薄鼠色火巢里的少年。
“阿谨。”
原来,你在遇见我的很多很多年之前,就死去一次啦。
“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看烟花呀。”
看庆祝你生日的烟花好不好,我还可以做生日豪华三明治,我还可以把那件雾霾蓝的衬衫送给你。
她的手没有被火焰灼烧,也没有推醒那个正逐渐死去的男孩,她只是这记忆画面里的一抹虚影。
但沈凌没有放弃,渐渐地,除了手以外,她整个身体也爬进了祭坛,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抱着他,像小动物那样努力向下蹭脑袋,去听他唇边发出的细小声音。
那是回荡在长廊里的声音。
那是让她免于受到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