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
突然耍起赖皮的巫主假装熟睡,鬼王黑衣逶迤,在地面铺开了一片波光温柔的海泽,单手支颐,一双过于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天衡,等床上的人呼吸变得绵长平稳,他也慢慢地、试探性地弯下腰,将脸小心翼翼地贴上床沿,注视着几乎是只有咫尺之遥的天衡的脸,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等天衡再次醒来,窗外已经是夜色满天,危楼特殊的天井结构令月光如银洒遍整座高楼,而入睡前安坐在他床边地上的厉鬼不见了踪影,换成了一身银饰泠泠的巫女。
阿幼桑跪坐在地上,身边摆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醇厚浓郁的酒香从开启的酒坛子里散出来,惹得天衡不由下意识看了过去。
“咋子回事嘛”
巫主喃喃抱怨。
在一个大病不愈的人面前摆上一地美酒,堪称丧心病狂。
阿幼桑抱着一个坛子,对于大祭司的嘀咕不以为意,利落地接口“你看错咯,这里啥子都莫得。”
睁眼说瞎话的巫女厚着脸皮笑嘻嘻“反正尤勾不在。”
天衡已经对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巫女没有脾气了,他给自己拉了拉被子,盖住下巴,假装自己啥都没看见。
其实他醒来时有点想问问希夷去哪里了,但等他清醒过来,又觉得希夷去哪里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阿幼桑忽然说“太素剑宗那个宗主派了只大鸟过来,说抽不开身,送来了很多好东西。”
太素剑宗
明霄
天衡闻言顿了一会儿,好久才慢吞吞地应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明霄和他是全然两样的人,与内心窝藏着一只怪物的他不同,对方是真正光风霁月的剑仙,磊落脱俗、堂皇光明。
这种精神光明的人是所有人都本能向往的,就算是天衡这样无谓善恶的人也对明霄很感兴趣,不管怎么说,与明霄打好关系总是利大于弊的,而只要天衡想要讨好一个人,几乎没有人能抵挡住这个人的攻势。
就算是剑仙也不行。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可以互相通信的好友。
可是现在天衡不是很想去理会什么信件,每次生病都会耗尽他所有的力气,让他不太想要提起精神思考问题。
天衡常常生病,就算是最关心他的巫女们也不得不对这个过程熟悉起来,短至四五日,长至大半个月总之大祭司总是能以超人的毅力好起来,因此阿幼桑和尤勾并没有非常担忧他,可是她们慢慢发现,这次大祭司生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至少他从来没有哪一次病这么久,秋季都快过了,眼看极东之地又要降下大雪,大祭司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每况愈下。
从每日都能清醒着与她们交谈,到苏醒的间隔越来越长,就算是活泼的阿幼桑都绷紧了脸,不再常常对尤勾开玩笑。
直到有一天,天衡的呼吸骤然断了半刻钟,尤勾吓得魂飞魄散,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令大祭司醒来,恐惧的阴影里,她飞快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天衡命数仍是长青之象至少他现在仍旧活的好好的,和他病前没有什么两样。
这是什么奇怪的卦象,难道她学艺不精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连人是死是活的基本卦都不会看了
尤勾陷入了短暂的困惑,而在无人关注的危楼顶端,狂风乱云弥漫、绝无人能静立的地方,正站着一个身影。
黑色的大袖衫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环佩叮当,他头上戴着一顶幂篱,长纱垂落挡住了他的面容,他站立的姿势说不出的好看,如同贵公子踏春时寻了一处静谧之地小憩片刻,要是不看周围风云席卷的环境,倒真是一副和谐的画。
鬼王分辨着那道混在风里微弱的呼吸声,眉间忧虑愈发深重,直到那呼吸即将断裂,他终于抬起了双手,在虚空中一抓,随着这一抓,幂篱下鬼王本就苍白的脸色有瞬间显出了死尸般的青白,有大量鬼气从他体内咆哮流泻出去,他对此全不在乎,双手似捧着什么东西,正将其置于眼前细细观察。
看了半晌,他像是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般将那个东西拢在掌心,身形骤然散成青灰烟气,随风卷入凡间,从那些乡野之地毫不犹豫地掠过,屋舍拥挤的市井之地只是匆匆一瞥,王公贵族居住的乌衣巷也没能令他稍稍停留片刻。
最终,这缕鬼气停在了瑰丽宏伟的皇城之上,凝出了鬼王挺拔的身形。
他遥遥注视着皇城内,双眼平静而冷漠地评估着面前的一切,过了很久,他才不甘不愿地伸出手,将捧了许久的那团东西往前轻轻推去,看着它遵循自己的心意乳燕投怀般消失其间,方叹出了一口气。
危楼的巫主病重,避不见人是常事,因此外界也没有谁在意,而鬼蜮的鬼王本就神出鬼没,几十年见不到他的行踪简直再正常不过。
没有谁会想到,这几十年里,行迹无踪的鬼王正待在凡间,隐匿了身形,看着一个柔弱的人类婴孩长大。
一个平凡至极的人类婴儿,除却他储君的身份,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修者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