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说“我不想死”
那一刻,她陡然想起这句很久以前听过的话来。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出生到现在安安从未离开过她,可他毕竟是血肉之躯,就像被踩死的小鸡,病死的小狗一样,也会有离开她的那一天。
她感受到一股从所未有的恐慌与畏惧,不敢看他们,闭上眼睛在心中祈求他一定要活下来。
老天爷如了她的愿,没带走安安,却留给他一条永远也走不了路的腿。
当他们在加拿大的小镇上定居后,许多事都变了。
她那个会给她念书,陪她散步,教她做手影的哥哥,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终日坐在轮椅上的苍白人偶。
娘倒是有更多的时间陪他们,但是对安安说话时总小心翼翼,像怕吵着他似的。
爸爸忙生意,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趟,家里终日冷清寂静,宛如墓地。
音音讨厌那样的哥哥,她想尽一切办法逗他笑。
扮鬼脸,送零食,学电视机里的卓别林穿大头皮鞋走路,可惜都没有成效。
安安抑郁了差不多一年,某一天突然说“我想画画。”
她宛如在黑夜行走太久的人看见灯,欢天喜地的奔下楼去,告诉娘这个好消息。
二人为他买来全套画具,一大摞画纸。
安安拿起笔,开始了自己的创作之路。
音音为他的重新振作感到高兴,兄妹之间的交流也渐渐增加,可随即她又发现另一见让人讨厌的事。
镇上有几个顽皮的孩子与一些碎嘴的人,喜欢在任何时间里讨论他那条腿。
安安本来很乐意去小镇中心的喷水池边画画的,可一天听见有人说他瘸子以后,就再也不肯离开家门了,甚至连画笔也不愿再碰。
娘安慰了他很久,不见成效。
音音想到那个人的嘴脸,越想越愤怒,抓起扫把冲到那人家里去,狠狠抽了他一棍。
对方是大人,力气是她的好几倍,反应过来后把她揍了个鼻青脸肿,还嘲笑她是瘸子的妹妹。
她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躲进房间遮遮掩掩不好意思见家人。
不料娘从邻居口中听说这事,当晚就报了警,最后那人被抓去拘留了半个月。
从那以后,镇上再也没人敢当着他们的面指指点点。
娘报完警为她上药,痛的明明是她,娘却红了眼眶,一边上药一边说“是我太天真,总觉得这样的事应该学会自我开解,等自己足够坚强自然就不会在乎缺陷。却忘记保护你们应该靠拳头,靠实力。”
靠拳头,靠实力。
这句话音音记了一辈子,上学后她的课外兴趣选了散打,读书比别人加倍认真,积极参与各种学习活动,就为了长大后有能力保护她唯一的哥哥,世间绝无仅有的哥哥。
安安也走出阴影,展现出他的绘画天赋。娘为他请来私人教师,当她去上学时,他在家中潜心创作,日子一长,积累出一屋子的作品。
后来她考上多伦多大学,开学的第一周便了解到同学中有人自费开过个人画展。周末赶紧开车回家找安安,提出为他办画展的建议。
安安并不热衷,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喜欢表现的人,画这些东西也仅仅是因为有趣,能打发时间。
她问娘的意见,娘说他们自己商量就好,如果愿意办,她可以资金支持。
于是音音对他说“我希望你办画展。”
办画展不是为了炫耀什么,而是一种证明。上天收走了他自如行走的能力,却赐予他不俗的天赋,给了他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和两只能创造美的手。
“咱俩都长大了,以后娘可能会老,我可能会去国外工作。这个小镇太小,不该禁锢你一辈子,我想带你去最繁华的都市,遇到同事问我你是谁时,我可以很自豪地说这是我哥哥,他是一名画家。我们站在一起,是两颗同样闪亮的星星,你绝对不会比我暗淡半分。”
安安摇头。
“你不需要带我去,你会恋爱、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家庭。至于我你有空的时候来看看就好了。”
音音蹲在他轮椅前,握住他的瘦弱苍白的手。
“我才不会那样做,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父母陪她上半辈子,丈夫陪她下半辈子。
只有他,从出生起就陪着她,若不出意外,他们走也会在差不多时间走。
那会是多少年呢五六十,还是八九十
他们两个之间,不是你和我的关系,是咱俩,永远拆不散。
她突然伤心起来,把脑袋轻轻贴在他膝上,喃喃地说
“我从未过过没有你的生活,想到我们将来可能会分开,就觉得连呼吸都是痛苦的。”
安安用手指为她梳理了头发,松口道“好吧。”
他同意办画展,却不想用父母的钱。他挑出一副喜欢的作品寄给了某艺术杂志,成为了该杂志下一期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