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舟,民为水,秦国这艘巨船若要长久行驶下去,还需水源源推动前行,若水尽数干涸,舟该如何行驶”
“故而,商君之法,除却法度与信用之原则不可变,苛待民众之律要非变不可,田税亦非减不可”
他状似无意朝李斯使了个眼色,憋了半天没说上话的李斯,急忙上前侃侃而谈,
“当年,诸国皆行初税亩之法,田税不过十之税一,民众负担甚轻,春日之时,漫山遍野皆是游玩之成年男女,百姓脸上满是欢欣之色后来,商君变法收取泰半之税,一为耗尽民力,二为耗尽地力,垦田令一下,原本一人只种二十亩地便能养活一家,骤然变为一人需种一百亩地方能养活全家,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一来,地种得越多、种地之人越多,朝廷便能收取越多税赋粮食,为将更多百姓捆绑于土地之上种更多地,商君又下令大力打压商业诚然,商君此举乃是为国家大利,乃是秦国无奈之举,老秦人们纵是心有怨言,亦苦苦支撑着秦国之军粮”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国既有高产粮种,又有暴利之商道,国库早无匮乏之忧,若再收取重税,百姓岂能一如既往毫无怨言乎诸位且看,列国见秦国因商君之重税而强大,纷纷加重各色杂税杂赋,以赵魏而言,明面上的三成税赋实则要收足六成,与我秦国无甚差别,但诸侯不顾生民收取重税,乃是用于享乐之道,后果何如”
他举起手盘点道,“秦国攻韩之时,许韩人以完好粮种,官兵百姓开门献城,捉来韩王献与我秦将;秦国攻魏之时,魏王仍在征集粮食,百姓敢怒不敢言,与我秦君以麻布暗通款曲,只为摆脱昏君省下些口粮;秦国攻赵之时,北地因施粥而不费一兵一卒,尽得数十万民心,司马尚领兵与三国抗衡数月,中原赵地无一百姓前去襄助赵军,岂不暗暗盼着赵王早些灭亡而韩赵魏三国皆因重税而国库富足,君王公卿无不穷奢极欲之至,若他们肯少收些税赋,让百姓过几年好日子,我秦国岂能以这点小恩小惠,便尽收三国民心再者,王上方才已言明,我秦国并非要全然尽改商君之法,如今国已富,则须思虑民富之道”
话音未落,隗状险些听得晕了过去,嬴仲雍怒瞪双眼大吼一声“嬴政竖子,李斯误国”,便气晕在宗室子弟肩头。
君王眸光闪过一瞬幽邃,抬袖无奈挥了挥手,“带下去命夏无且看看,老庶长年事已高,族中诸事繁杂,若气出个好歹来,乃是寡人之过,不若让他安生颐养天年想来我嬴氏,也该选一位新的驷车庶长了。”
此言让宗室众人登时眼睛一亮,继而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李斯悄悄瞥了一眼君王,又继续道,“至于商道,好教诸位知晓,大秦仅今岁一月,便以奢美之澡豆牙刷牙粉,从齐楚燕三国手中挣来黄金三万多斤,如此暴利富国之道,岂能因农业而废之”
王绾正要再辩,却见一相貌持重的中年宗室子弟已匍匐上前,大声赞道,“李廷尉言之有理,王上英明,我秦国既有高产之粮,便无须再耗费更多人手于土地之上,如此一来,便可松绑商君经商之限制,让更多商贩前往列国兜售我秦国商品”
说着,他还面露兴奋道,“如今我秦国除了澡豆牙刷牙粉,还有精盐、铁锅铁器、植物之油这等皆是高价暴利之物王上,若能将经商禁令放开,臣亦愿为国走商队,将我秦国这等物资全换成粮食和黄金”
宗室子弟暗暗骂了一句马屁精,便纷纷调头附和了这话,如今老庶长已昏迷,他们着实不敢跟君王对着瞪眼啊
王绾瞳孔猛地一缩,果然,下一瞬便听李信与王翦先后赞同此言,认为今日之秦国,早无须将重心只放在农业之上,若能农商通行,便能钱粮双收,不甚美哉
至于税赋一事,王翦乐呵呵带头承诺了,无论王上将税赋减至继承,他爵位所带的封地亦跟着减至几成。
君王既然决心已定,封邑最大的宗室也表了态,再为这点利益隔岸看众人争辩下去,想来会惹来君心不悦,他向来是极识时务的,至于变不变商君之法,如何变,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而这时才搞明白税赋与封地利益挂钩的桓猗,也急忙大声表态道,“王上,臣也一样”
李信李牧亦跟着附和了此言。
如此一来,文臣便有些尴尬了,按理来说,宗室之封地是最多的,其次便是王翦这等屡屡为国立下大功的武将,文臣官职虽高,若无昌平君那等特殊超然的爵位,实则立功封爵的机会是比不上武将的。
眼看利益受损最大的两个群体都改了口风,有些文臣也稀里糊涂跟着附和了起来。
王绾与隗状对视一眼,二人乃老秦人出身,先祖又为秦国立过大功,如今这满朝文臣之中,他们的封地是最大的
但大势已去,眼看殿中附和之人越来越多,二人不想落得老庶长那般下场,只得跟着高呼“王上英明”。
一场突发变故的庆功宴,便这般莫名其妙地收了尾,嬴政当场考验一番那带头的宗室子弟后,便下诏任命他为新任驷车庶长,此人既懂得维护君王体面,又肯拉下宗亲的脸皮带人跑商队,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