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之心,不受红尘炼狱侵染,而是风霜烈焰中走过许多遭,仍可不失松竹皎洁、月华冰清之本色。
他的先生,正是这样的人。
而于谦,也同样如此。
从“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到“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精神内核,始终如一。
本就是极端相似的两个人,才会跨越时空相遇。
于谦想到这里,终于有点放心。
先生是那么坚定不移的人,即便有一百个、一千个王炎午一起来念生祭文,也无法动摇他的意志,他依旧会沿着自己选定的道路走下去。
他默默反思了一秒,自己是不是太拘泥于历史,有些小心过度了。
总感觉眼前人像是崖山苍凉月下,一抹风吹即碎、泠泠逝逝的雪白浪花,虽美却不久长。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连他都能扛住举世皆敌的压力,对攻讦刀剑,从容投以冷眼,视若等闲。
先生各方面比他强出不止一个段位,没道理做不到啊。
于谦试探着问“先生会觉得我多此一举吗”
“不会”,文天祥抬眸看着他,“我知道廷益是想保护我。”
他轻轻一笑,如画的眉眼温润生光“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很新奇。”
于谦
什么小心过度,先生就是最好的,他要为先生挡住所有的风刀霜剑
数日后,张珪来见,带来了邓剡病重卧床休息的消息。
于谦一听说邓剡生病,顿时眉峰微蹙。
现在离建康驿已经很近了,计划不会受影响吧
张珪见他一脸担忧,只道他无比关心老师,加上老师又特意说了要见他,便带人过去。
一路上,张珪冷着脸,不言不语,眸光时不时往于谦这里一扫,无比挑剔刁钻。
生气。
这个于谦到底有什么好,老师病中都不忘见他
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长得还可以,内里指不定如何草包呢。
他拿出一些汉学知识来提问,于谦自然是对答如流。
张珪
可恶,更气了
老师不会又动了收徒的念头吧,那他就不是家里唯一的崽了
于谦见他心思都写在脸上,略感无语“我有自己的先生,你大可不必如此。”
张珪神色登时多云转晴“当真”
于谦“这是自然。”
“你怎么不早说”,张珪扬起一抹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道,“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走吧走吧。”
于谦“”
别以为他没发现,这家伙刚才的表情,分明是在研究怎么把他大卸八块,丢进江中喂鱼
张珪现在觉得他顺眼了许多“文天祥是怎么教导你的”
于谦想了一会“先生以高尚如山的人格,清风明月的襟怀,持续对我进行潜移默化的感召。”
这本是一个万能答案,怎么都不会出错。
然而,张珪听了却一脸不屑,挥挥手道“那他在教学方面,不如我的老师远甚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
于谦
他很快见识到了邓剡的教育方式。
邓剡绝对是蜜糖式教学的代表人物,主打的,就是一个夸夸夸。
二人进来的时候,他正轻袍缓带,半支在病榻边,就着明灭的烛火,摆着一局棋谱。
张珪直接走过去,端走了棋盘。
邓剡不解地抬眸看他。
少年很不高兴地说“老师既然在病中,就好好休养,莫再费心劳神了。”
邓剡作恍然大悟状“哦,果然还是我徒儿想得周到。”
“所以”,张珪神色灿烂地露齿一笑,“我怕老师病中无聊,叫人收集了一堆话本子,这就给你送来。”
邓剡微微点头“可以把那个陈英也叫来,还有他侄子,你也一起过来吧,念念话本子,一起聊天。”
大明太祖外公他侄子于谦“好的。”
张珪自是应下,又告诉老师“父帅说,此行会在庐陵停留大半月,等老师身体好些,我们可以一起去你之前待过的那些地方看看,譬如那个白鹭洲书院”
邓剡平日虽然不用戴枷锁,但显然
也受到监视,
无法自由活动。
不过,
有张珪陪同就不一样了。
“谢谢”,邓剡长睫轻轻一扇,颇为感动地说,“徒儿你真好。”
于谦这就夸起来了
张珪闻言,笑得十分欢快,眼角眉梢如沐春风,抽出一卷书“那老师要考教我功课吗”
邓剡遂点了几个问题。
张珪有的能答上,有的则十分卡顿。
每每遇见他不懂的地方,邓剡就提笔细致地在一旁写下批注,将知识点都揉碎了,一点一点拆解讲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