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一向是行端坐卧都脊背挺直,是清锐的剑一样的。
甚少这样静静靠在躺椅上,好像浑身都是柔软的,于是也浑身都是冷刺的。
走廊靠山,向北的一面才是风景。
曳月坐在那里,目光却望着向南的庭院。
于是,第一眼就看到走进来的嬴祇。
他静静地望着,无波无澜,只是目光追随着对方。
嬴祇的神情温雅,他没有笑。
迎着曳月的眸光走来,无论怎么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锋芒冷意,失望或责备。
只觉得温柔。
无声包容。
和梦里一样。
嬴祇站在花架前,伸手轻轻摸摸曳月的额头“还难受吗”
曳月微微摇头。
于是恢复一片安静。
曳月望着嬴祇的眼睛。
这样奇怪。
并不相爱的两个人,因为情毒待在一起几天几夜,半分暧昧旖旎也没有。
至少有一方,应该为此感到尴尬,羞赧。
尤其知道,那情毒还是自作自受,至少还有几分生气。
为什么,他们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曳月轻声平静“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那场骤然发作的情毒,好像将他所有的棱角芒刺都融化了。
嬴祇眼神温和,垂眸注视着曳月“不是说过吗除了那位大师,他们都是坏人。你说不是,我就相信。”
曳月无波无澜,眸光清锐“如果我说,是我呢。”
他看着嬴祇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发现一星半点的,冷意,厌斥,疏离。
什么都好。
但是,只有温柔,是清澈的。
眼眸盛着星点浅笑,静静望着他“笨蛋曳月,你是我养大的,我永远都不会误解你,讨厌你。”
嬴祇当然知道。
月亮是高傲的,猫猫也是高傲的,他的曳月是比月亮比小猫更高傲的存在。
是他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不了解
他根本不在意阙千善说的任何话,任何事,无论真假。
曳月注视着嬴祇的眉眼。
他知道他相信他,但是,他也知道,这个人以后都不会再像那个黄昏一样等他了。
“我离你远一点,对你比较好。”
那个要离开他的人,这样温柔地说着。
“你长大了,性子不可以那么偏激。”
嬴祇叹息。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好像半点不在意会不会被他误解。
“只是暂时不见面,我们都还在玉皇山。”
“暂时是多久。”问的人声音平和,没有一丝冷意尖锐。
“等你再长大一些。”
曳月知道,不是等他再长大一些,是等他,不再爱他。
在见到他之前,曳月以为自己会满是尖刺,会讽刺,会嘲弄。
会说很多很多,伤人的,极端的,刻薄的话。
因为,愤怒。
因为,迁怒。
因为,那场情潮里的委屈、难受。
因为,他从小到大只会对这个人发脾气。
因为是,骄纵的、傲慢的、坏脾气,不讲道理的恶少爷。
可是,没有。
即便是再任性的少爷,也是要长大的。
任性坏脾气,是因为有人纵容。
那个一直纵容的人不会再纵容的时候,也会比任何人都先察觉。
但这并不是原因。
唯一的原因只有,那个人太温柔了。
嬴祇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甚至还相信他。
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他是真的被羽潮控制,还是他那就是他的本心,顺应这种蛊惑。
因为他想要嬴祇爱他。
他或许没有那么骄傲呢
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什么矜贵的少爷,他是被卖给人牙子的货物。
那些光怪陆离的幻梦里,充斥着邪恶隐晦欲望象征的画面,真正纯白骄傲的少爷,怎么会懂
那个蛇一样,伏在神明冰冷法身前,冷眼旁观,自信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摧毁对方的,欲望化身的妖邪,怎么会是骄傲的
在那蒙昧混沌的情潮里,他的每一个对嬴祇生出的念。
连他自己清醒之后,仅仅只是想起一点,都会感到恐惧,感到厌恶。
那是他自己生出的念。
他甚至不能感到屈辱。
但,嬴祇相信他。
这个人这样好,好到曳月觉得,他如果不温顺一点,就实在太可恶了。
好到,曳月意识到,明明知道这个人半点不喜欢他,还喜欢着对方的自己,太过分了。
像是,玷污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