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脚步声停。
顾惜朝在铁栅栏前站定。
铁栅栏之中,监牢内部。
这里本该阴暗,潮湿,鼠蚁遍地,腐臭横生。
现在却灯光明耀,暖意盎然。
地面铺了极厚的毯子,墙角依次排着一只洗干净的恭桶、一株常青树盆景、一只火炭盆、一个洗脸架子。
靠墙一张红木床,床上铺了三层棉芯褥子,两层鹅绒褥子,一整张雪白的兔毛厚毯。床边停着张边角圆钝的木头轮椅,轮椅旁是张小桌子,桌上的粥被人用到一半。床头柜上摆着应季的新鲜水果,糕点若干,染血的帕子堆积着,红泥小炉子上陶壶沸腾,散出满牢房的苦药味。
铁栅栏内外,形成两个世界。
顾惜朝站在阴湿黑暗的走廊外,摇头叹道“你这个阶下囚,竟过得比我这个大汇左相,还要好一百倍”
床上单薄的人形动了动,坐将起来。
他起得很费力。
手肘向后抵在床上,另一只手拉住床沿,腰部发力,一点点地把躯干挪起来。
左边大腿以下,裤腿骤然塌了下去,空荡荡一片。
他的左腿已然截肢
他边挪,手上、脚上和脖子上铁黑的粗锁链就跟着摆动起来,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然后是咳嗽。
他猛烈地、骤然地,从破碎空荡的胸腔里,爆发出一连串撕泄生命力的咳嗽
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咳嗽。
仿佛他整个人都要碎开在这咳嗽里的咳嗽
可他终究没有碎。
他也终究一直在咳。
他边咳,边抓住床头的帕子,捂住了嘴。
血色从嘴角溢出来,脸色愈加虚白、憔悴。
如一道脆弱的、即将破碎在烛光里的影子
这等狼狈已极的境地,唯有他的眼睛
两点寒焰,夜空中烧不尽的烈
一个痨病鬼,一个残废,一个阶下囚。
一把刀,一个人,一条决傲的灵魂
黄昏细雨红袖刀。
金风细雨楼苏梦枕
顾惜朝耐心地等他咳完。
苏梦枕也终于不再咳。
“顾相光临寒舍,有什么指教”苏梦枕喑哑道。
顾惜朝道“苏公子,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苏梦枕答道“一座监牢。”
顾惜朝道“是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不答。
顾惜朝又道“是天泉山上的玉峰塔,玉峰塔下的天泉池,天泉池中的镇海塔,建在镇海塔边上的金风细雨楼”
顾惜朝再道“镇海塔上刻有两行诗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而金风细雨楼,就建在这天下反的边上”
顾惜朝又再道“而如今,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就被囚禁在这天下反边上金风细雨楼的地牢里”
顾惜朝再再道“苏公子,现在我再问你,你可知金风细雨楼在哪里”
苏梦枕沉默地、冷肃地盯着他。
顾惜朝本也不需他答。
顾惜朝缓声道“苏公子,金风细雨楼在汴梁大汇的汴梁”
“呵”苏梦枕侧脸,冷冽笑道“顾惜朝顾相,你还要劝我”
“苏梦枕,我不是劝你投降。”
“我知道,你是劝我投靠,要我为汇帝效力”
“我不仅要劝你为他效力,还要劝你尽心尽力、忠心无二地为他效力”
苏梦枕道“我一生梦想驱逐鞑虏,现在鞑虏没有驱逐,自己的国家反而被大汇吞并一个什么外族都有,唯独没有宋人的大汇。就算我说要效忠汇帝,你凭什么相信我是真效忠,而不是伺机行刺汇帝”
顾惜朝道“不,你错了。大汇从前有宋人,汇帝本人就是宋人;大汇以后更有宋人,吞并了小北宋,以后的宋人只会多、不会少”
苏梦枕接不下去了。
苏梦枕沉思,突然道“我楼子里的兄弟们怎么样了”
“他们大都听从你的命令,归顺了大汇,听从政令,依律而行,不敢妄动。不听话的,秉烛卫都清理干净了。”
苏梦枕又道“六分半堂如何”
这个问题问得精到。
小北宋还没有被吞并前,六分半堂投靠蔡京,为大汇所用,是汇帝侵蚀小北宋江湖的一把暗刃。
现如今,小北宋已在汇帝掌中,汇帝要整肃这新纳入版图的汴梁江湖,那曾经为汇帝立下汗马功劳的六分半堂,汇帝又要如何处置
是网开一面善待功臣,还是一视同仁卸磨杀驴
苏梦枕这一问,正是要知道汇帝的态度。
顾惜朝会意道“和金风细雨楼一样。”
苏梦枕眸光一闪,赞道“好”
顾惜朝道“谁好哪里好”
苏梦枕咳嗽“六分半堂或许有功,但也不过那位汇帝手中棋子。汇帝要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