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寂静的乾清宫大殿如同一锅突然滚沸的水。
所有的声音一并响起,每一声都像是突兀落在了大殿上的铜墙铁壁,势必要把常盛宁刚刚说出口的话死死地挡住。
刘康永说的是祖宗家法。
杨斋说的是男子身强力壮是为保家卫国。
沈时晴的目光从这两人身上扫过,她仿佛看的是他们,又仿佛看的是另外的东西——比如,已经在她短短二十年岁月中长久矗立的界碑。
面对她的困惑,人们总是这般解答,包括她已经足够开明的父亲。
再次听见这些话,只让她的唇角多了一点笑意。
被两人夹击,常盛宁跪在地上反而笑着看向刘康永:
“祖宗家法?刘尚书说的哪一代的祖宗?哪一家的家法?大雍立朝以来,太祖所制之法更改变动者不计其数,太祖设立女官,被肃宗废了,成祖说要放船于海外,被穆宗否了,中宗说苛捐杂税甚巨当裁减冗官,神宗为筹措军费不限捐监……依着刘尚书的意思,列位先帝,都错了?”
刘康永深吸一口气,他正要说话,却见常盛宁突然突然抚了下自己的胸口。
“咳咳咳!咳咳!”
也是世间众生堕入无边地狱之余响。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从渊轻声说:
一声刻漏响,也快到了早朝的时候。
“不小了。”
那女子从十二岁就订婚,四年之后却只得这么一个下场,当晚就用原本给刘庚做的腰带勒死了自己。
他喘了一声,接着说道:
说罢,常盛宁重新匍匐在地上:
“陛下,臣带人理阅案卷,三年间,只河间府一地,无通奸之事却被丈夫殴杀的妇人便有八十二人,未曾入案之数更是不可胜计,杀夫案却只有三起,其中两起亦有邻居作证有殴妻之事。大雍一百五十三府,按人口年份计,每五年便有近万女子横死,大雍立朝二百年……”
“将门打开。”
“自然是外……”杨斋卡住了。
用一只手撑着已经不堪支撑的苍老身子,他转头,看向了同样跪在一旁的杨斋。
常盛宁:“非礼!”
“明年九镇比武之后,朕要看到各卫所妻子随军一事的详实计数。”
见他这般,常盛宁面上带着笑,心中却只有默然。
刘康永趁机要进言,却见陛下摆了摆手:
“高女官,去扶常尚书起来。”
这一日的早朝,大雍朝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的皇帝陛下又下了三道旨意。
常盛宁用力地搓了一把自己的胡子:
说完,沈时晴转身离去,只留给了李从渊一个背影。
杨斋看着常盛宁,有些不适地挪动了下屁股。
刘康永再次被打断。
可笑,可笑至极!
若是许兵还活着,他常盛宁都想去到他面前亲口问问,要是他常盛宁一天三顿地打许兵,许兵是不是也会因为他亲近别人而生出妒忌来。
“你今年多大了?”
若是真有四十万女子这般死去,四十万男子没有偿命,这天下间的男子也不必再说什么保家卫国了,害死了人最多的,不是外敌,是大雍朝的法!
年轻的君主擡起头,吩咐道:
“杨大人,我大雍一朝忠贞守城之女子不可胜计,您当年为千户时为都指挥林泉麾下,可知其曾祖母蔡氏当年也曾亲自登墙带家中奴仆、城中妇孺守了贵阳城足足三月?不仅能御敌于外,蔡夫人更敢带兵出击击溃贼军,其忠勇果敢,老朽我未必能及。杨大人,若是蔡夫人当年也遇到一个日日痛殴她的夫君,她又该如何?”
刘康永自然知道此事,他们家里一直到他中了进士,才将那柳氏的墓给平了。
可结果呢?
“臣、臣今年,六十有三。”
“是。”
晦暗难明的天空飘着不知从何而起的鹅毛大雪。
“法,并非不可变,也并非从未变过。太祖曾言‘律者,常经也。条例者,一时之权宜也。’我大雍朝除了《大雍律》之外,还有权宜之法。权宜之法何来?便是从个案而来,个案,就是例,律例律例,律,亦要与例相合。历代先帝,殚精竭虑于国事,审时度势,以例为基立下权宜之法。权宜之法又渐成常法,便是《问刑条例》,进而又入《大雍会典》,此乃我大雍朝凭法处事之基。刘大人,‘茍泥古而不通今,溺近而忘于远者,皆非也。’此话你莫非忘了?”
看着常盛宁半昏半醒地被扶出去,放下手里的笔,她站起身。
刘康永几乎声嘶力竭:“陛下,臣一心为朝廷,为陛下……”
“李尚书。”
“不吃。”
乾清宫的大门被太监们打开。
女子要躲避的风雨,从来就是男人啊。
三位阁老趴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刘康永张了张嘴,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