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母家有钱,你以后纵然能赚了钱养活自己,也是因为家里金尊玉贵养了你,教了你本事,我驯马的手段是从几百匹马里练出来的,你的文采画功是当朝状元教出来的。”
沈时晴吸了吸鼻子。
又听她娘说:“如咱们娘儿俩这般幸运的女子,天下才有几个?就像你姚姨母,她学识一般,家世平平,头上公婆俱在,你楚伯父的那点俸禄又要供养老人,又要支应家里开销,哪里能够?儿子娶媳女儿出嫁,都是钱,她家只有一个老仆人,打水做饭这等活儿都要她自己做,身上的衣裳、睡觉的被子也得自己做,晚上还得摸黑织布,连灯油都舍不得。”
沈时晴擡起头,听见自己的阿娘说:
“你再看看楚伯父,满京城都知道他勤俭,可他身上的衣裳可有损破?他与你爹一道喝酒喝茶,可有过囊中格外不堪的时候?”
还是小姑娘的沈时晴扁了扁嘴:
“娘是因为我说姚姨母穷酸才这般教我,我懂了。”
她娘摩挲着她的头:
“小阿晴,楚济源这个名字熠熠于朝野,因为他身后有个叫姚杜娟的女子,你要记住。”
沈时晴记住了。
她体谅了姚姨母的沉默和寡淡,对她和旁人别无二致,娘教她年节时候给亲近人家备礼,她也学会了要给姚姨母少一些金银摆件,多一些实在的布帛菜蔬和肉品。
她还假装自己极喜欢楚伯父的字,每每姚姨母不肯收下节礼,她就会笑着说楚伯父给她做了字帖,就是极好的节礼了。
因为她手巧,真的能将楚伯父的字临摹出八九分的像,姚姨母也有些信了,又让楚伯父规规整整抄了字帖给她送来。
相处久了,就像是泉水洗透了石头上的尘与土,沈时晴也从姚姨母寡淡平和的外表下品出了些许的斑斓。
姚姨母心善,明明自己都要做活计到半夜,还是为左右穷困的邻居买药。
姚姨母也有狡黠的时候,买肉的时候多得了几根骨头她也觉得欢喜,会写在给阿娘的书信里,说:
“一斤瘦肉,二斤猪骨,得三日喜乐,四日回味,直教人五脏服帖。”
看着那封信,沈时晴觉得自己在看一幅画,那副画藏在层层云雾之后,画上是一枝杜鹃。
她一点一点,看清了那花那画的样子。
“陛下?”
等了许久没等到下文,高婉心轻轻唤了一声。
沈时晴手指在红柱上抠了下,又说道:
“胸怀丹心,内藏锦绣,扶贫悯弱,善必躬行……”
这些话并不像是诰封的圣旨,倒更像是一篇悼文,心中稍有疑虑,高婉心还是将陛下所说的一一写下。
沈时晴擡脚往仙楼上走去,红木所制的楼梯踏在上面连步声都是沉沉的。
姚杜娟。
姚杜娟。
终于被她看清了本相的姚杜娟,在她成婚的那一日给她梳发,一下又一下。
“小阿晴。”
“姚姨母?”
镜子里同时映着两人的脸,沈时晴在笑,姚杜娟在看着沈时晴。
她说:“小阿晴,你今日出嫁,总不能一直强颜欢笑,想哭就哭吧。”
沈时晴怔愣:“姨母?”
“哭吧,成婚时候会哭的女子,才是身后还有家的。哭过了这一场,就是把泪也留在了自己的生养之地,从此才能忍了从前不能忍的委屈,做从前不能做的事。”
粗糙的手抚过她的头,将她抱在了怀里。
沈时晴以为自己能忍住的,丧父之痛,母病之苦,来路之渺渺,前路之茫茫,她明明忍到了今日,她以为自己能一直忍下去。
可是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她哭了出来。
母亲让她隐忍,舅母让她贤良,舅舅让她到了谢家万事谨慎,只有姚姨母,她像是山间最纯粹的一枝杜鹃,看见了一个纯粹的小姑娘,她让她哭。
“生年五十七载,俯仰无愧人间。仙葩本非凡品,至情至性杜鹃。”
墨汁几乎要滴在纸上,高婉心连忙将笔尖重新理顺,有些仓皇地擡起头看向陛下。
年轻的陛下站在二层的仙楼上,夕照进来的光不够高,没有照亮他的脸庞,让人能一窥他的神色。
“陛下。”
“怎么?朕说的不能用在诰封上么?”
暖阁里像是在人不知不觉之间绷起了一根线。
一不留神,那根丝线就要断了,让这偌大宫廷人仰马翻。
高婉心唇角微动,露出了些笑:
“微臣以为这样写在诰封上甚好。”
说完,高婉心重新低下头,又蘸了笔,端端正正写下了那两句。
口述完了追赠诰封的旨意,沈时晴站在仙楼上,透过对面的窗楹眺望着远处。
高婉心将整个圣旨重新看了一遍。
和以往封赏诰命的圣旨完全不同,这份旨意上面完全没有提到夫君的功绩,它只是告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