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日微雨, 海棠落如一地粉润细雪。
这日正是休沐日。
姜沃原准备坐在大书案前给文成写信,后来见窗外微雨落海棠,春日景宛然可观,便索性直接挪到窗边的矮榻桌上去写。
如今已是乾封三年二月。
距离去岁二月文成离京奔赴西域, 已经整整一年。
两人多有书信往来。
姜沃已经养成了习惯每个休沐日, 无论过去的十日朝中有无大事, 都会记一记, 等攒够了可观的页数, 一起寄向遥远的安西都护府。
姜沃看了片刻窗外景致后提笔。
“仲春时节,微雨留寒。”
“见信如晤, 遥盼安善。”
她每回与文成写信, 都少不了盼安这一条。
之后姜沃就写起了过去十日,朝上的第一大事
“陛下, 又要改年号了。”姜沃端起手边的春日扶芳饮喝了一口, 带了点无奈摇头笑了笑。
没错, 不到三年, 皇帝又用够了封禅泰山的乾封年号。
而且这次, 皇帝改年号改的很突然。
原本皇帝虽然也勤改年号, 但好歹都是前一年腊月下诏改, 来年正月正式用上。
这一次却不同, 就是今年二月忽然下诏改年号, 而且当月就要用上。
朝臣们
在惊讶中又生出一种庆幸果然,都学王神玉王中书令, 把公务拖到最后完成是很正确的, 这要是提前写了公文不又得返工
比如姜沃就见到一向热衷于提前完成工作的裴炎,差点没有当场哭出来。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真可谓是年号刺客。
姜沃蘸墨继续写“皇帝下诏, 改年号为总章。自今岁起,就是总章元年了。”
总章
在姜沃看来,这一回皇帝改年号,跟以往并不一样不是因为祥瑞,而是为了礼法,或者更直白一点说,为了太子。
皇帝改年号的诏书,曜初读过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姨母,父皇是为了太子哥哥吧。”
姜沃闻言莞尔。
是啊,何为总章
皇帝诏令上明白写着“明堂制度历代不同,汉、魏以来,弥更讹舛,遂增损古今,新制其图。改元总章元年。”1
曜初一看此诏书就懂,而姜沃则一点点解释其中典故给婉儿听。
“婉儿,所谓明堂,是天子为祭祀神灵所设之堂。”可以将其理解为祭祀大礼,君权神授、宣明政教的重要场所。
“陛下此诏之意,便是明堂之礼各朝有异,如今本朝也要重订明堂制。”
“以正礼法。”
姜沃又取过一本礼记,翻开给婉儿看,里面专门记录了明堂“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2
成王幼弱礼法天下大服
彼时姜沃揽着婉儿皇帝这是在手把手教太子礼法的正确用法
礼法就像是皇冠上的彰显身份的明珠,用以加强皇权的稳固。而不是一根捆住自己手脚的绳索。
且今岁皇帝不但以正明堂礼法为太子加重身份,更于正月里令太子奠于国学,追赠颜回为太子少师。
可见皇帝为了巩固太子之位,也实在是呕心沥血了。
不知太子殿下能否体会到
只怕没有。
“今日下雨,倒春寒。你便要坐在窗边,也多加一件衣裳才是。”
但凡进姜沃的书房,崔朝都是先叩门再入。
不过今日很方便,他都不需要进门,直接从窗口就把食盒递给姜沃,见她在写信,就只嘱咐了一句加衣裳,未进屋内就撑伞离去。
而见到崔朝,姜沃就不免想起他素日提起的皇帝跟太子,在心有灵犀这件事上,不说南辕北辙吧,至少也是毫无关系
这一年来,皇后代政愈多,皇帝养病之余,但凡精神好一点,全用来手把手教导太子了。
因此,崔朝被叫进宫去陪皇帝下棋听皇帝吐苦水的频率直线上升。
皇帝有一回甚至对崔朝道“朕真不明白朕说的这么明白了,弘儿为什么听不明白是朕的问题吗”
把皇帝这种凡事喜欢藏在心里的谜语人都逼出了这种话,可见太子与皇帝的交流困难。
比如这回
皇帝是在给太子示范礼法的正确使用方法。
太子学到的礼法的正确。
因太子接着上了奏疏听闻各州县孔庙,或有破损、或有少修缮者,以至于先师奠祭之礼不全,实非敬事,请修之。
这道奏疏其实上的不错,毕竟太子刚祭奠国学,再修各地孔庙,自是做给天下儒生看的一项很要紧的仁德之行。
如果太子能领会到这一点,皇帝会很欣慰于见到这封奏疏。
然而皇帝留神看着,太子在他跟前奏请此事时,是真心觉得不能缺礼于至圣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