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前世(三)(2 / 3)

是凌霄。

她并没有如姜锦所愿,去军中施展抱负的打算。

裴临目光下移,落在她手握的剑柄之上。

这是姜锦的剑。

凌霄的声音甚至称得上心平气和,她静静道“这把剑许久未曾出鞘了,自入了长安以后,它和它的主人一样,被荒废许久。”

不掺假也不作伪的一句话。

“用她的剑,”裴临闭上了眼,引颈就戮,“替她报仇,了结我的性命,是个好主意。”

凌霄垂眸,看着自己握在剑柄上的五指渐次松开又渐次合拢。

她用气声道“不,我只要你真刀真枪地和她打一场。”

这不是一个问询的语气,话音未落,锐不可当的剑锋已然裹挟剑意席卷而来,裴临蓦然掀起眼皮,反手攥住了他的剑柄。

夜风中,两柄好剑缠斗在了一处,就像被火烧成一团灰烬的两棵参天大树,扬起的尘烟里早分不清你我。凌霄动了真格,而裴临似乎也明了了她是在

做什么。

是姜锦的剑,是姜锦惯用的剑招。

她跨越了时间的阻隔,来和他针尖对麦芒地打上这一场,以解心头愤懑。

凌霄在替她泄愤。

这场比斗,若非经历了这九个月,凌霄其实很难占得上风。

过去的年月里,她和姜锦一样囿于家宅,缺少真实的历炼,而裴临却一直在真正的战场上搏命见分晓。

可如今,他身中剧毒,已经是强弩之末,这几个月来料理军务已是极限,他也很久没有力气拔剑出鞘了。

即便如此,两人也依旧打了个有来有回。

凌霄咬紧牙关发了狠,她今天打定主意要撕下他一块血肉来,竟是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用上了不要命的打法。

终于还是见了分晓。

她的剑被送入他的左肩,金属与骨骼在皮肉中相碰,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凌霄闭上眼,收了剑,捂着自己的肋下,单手撑地缓缓蹲下。

短暂的交汇里,她也受了内伤。

几息之间,凌霄已然再站了起来,她冷漠地看了一眼裴临,将染着他鲜血的剑重新送入剑鞘,转身离去。

她抱着姜锦的剑走入山海,再也没有回过头。

时间慢了下来。

裴临没去管那伤处。

也许真的是毒性发作到意识不清了,恍惚间,他开始觉得那当真是姜锦给予他的伤口。

翻卷的皮肉开始溃烂,他恍若不觉,绵延的疼痛,似乎才能让他有一丝意识尚存。

牵绊他的事情有很多,好在此时此刻,俗世种种业已被他交托了结。

元柏单手支膝,半跪在他跟前,道“主帅,您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至少”

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再多的伤痛,也换不回夫人了。”

见元柏把脑袋几乎都要埋到地里,一副生怕触怒他的模样,裴临收敛神色,忽而叹了口气。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苦若斯,也挽回不了任何事情。

只是他波澜不惊地道“这段时日,我交托下去的事务,可都安排妥当”

元柏直觉不妙。

托孤的架势,再加上这几个月里的各项安排

他抬起头,直面裴临平静的眼神,颤声道“主帅,你三郎”

裴临没有答复,他低垂眼眸,殷红的血丝从唇角溢出。

他勾起唇角,竟是笑了笑,“亏欠她良多,最后总要再陪一陪她。”

其实说起来何止亏欠。

总以为一切还来得及弥补,可到头来,连她在世上最后的那点话,他都没能给她回应。

“只怕她其实并不想见我。”裴临站起身,压抑着喉间的腥甜与咳嗽的冲动,眉目间却是难得的温和,“我走后,不必再来寻我。”

幽深的墓室中,唯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光。

裴临一身酒气,闭着眼,倚在冰冷的砖石上。

在她身边,时间慢了下来。

时日无多的感受越发清晰,裴临时常清醒地想起姜锦,而后又忍不住去猜她那时的心境。

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到了辗转的夜里,他还是梦不见她,连一点虚幻的影子都成了难以企及的妄念。

很疼。

说不上是哪里疼。

他从袖中摸出一只火折子,火苗在指尖跃动,即便是在梦里也寄不出去的家书,被火苗舔舐、恣情燃烧着。

连带着那些恳切文字,被烧成了灰烬。

火光在瞳孔扑朔,意识朦胧间,裴临恍想起那年初见。

贫瘠的山野孕育了最热忱、最直率的灵魂。粗衣陋服的少女用她单薄的脊背,扛起了重伤濒死的他。

林间刮过的风,雨季里的潮气混合着的草木清香,还有她的体温。

躯体的剧痛似乎都如出一辙,裴临缓慢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