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悄悄打量隗墨缘,他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一路走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隗掌柜那样一个人精,教出来的徒弟不至于连待客之道都不懂,除非隗墨缘身边发生了巨大变故,让他连外界刺激都注意不到了。
明华裳不动声色,一脸好奇地问“隗大郎君,这是什么树”
隗墨缘回神,看向旁边,说“哦,这是槐树。”
槐树高大,沿着墙种了一排,若是夏末应当很壮观,但现在槐树没有开花,唯有黑色枝丫虬结盘曲,乍一看像一排鬼爪,张牙舞爪从虚空中抓着什么。
明华裳问“怎么种了这么多槐树”
隗墨缘打起精神道“师父说槐树荚果多子,多子多福,所以买下这个院子时种了许多。”
槐子谐音“怀子”,可见隗掌柜对求子的热切,可惜越期望就越得不到。江陵问“我看隗掌柜年纪不算大,为何求子这么多年都没结果”
任遥重重撞了江陵一下,怒目瞪他“你会不会说话”
隗墨缘是大徒弟,隗掌柜没有亲生儿子,家产就要由他来继承,江陵当着隗墨缘的面提这个话题,不是找茬吗
隗墨缘咳了一声,说“无妨。实不相瞒,师父早年是唱傀儡戏的,但他吃错了东西,大病一场,之后嗓子就坏了。师父唱不了戏,被赶出戏班子,他带着我四处奔波,风餐露宿,一直没好好养身体。等后来,我们好不容易在洛阳站住脚,木偶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手里终于有闲钱了。师父再去求医,郎中却说师父身体留下了病根,此后恐怕有碍子嗣。师父这些年没少求医拜佛,可惜都没什么用。慢慢的师父心思就淡了,后来他又收了二师妹和三师妹,他专心教我们三人,不再提子嗣的事了。”
明华裳三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隗严清还有这么一段身世。
傀儡戏有很多流派,但大致无外乎一边操纵木偶,一边演唱,对演员的要求很高。
难怪明华裳觉得隗严清走路很有韵味,原来他曾经练过。隗严清嗓子坏后,傀儡戏自然是演不下去了,但他对木偶知之甚详,最后靠给死人做陪葬木偶发了家,也算无心插柳,柳暗花明。
明华裳问“原来隗掌柜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敢问隗掌柜原来练的是什么戏”
“牵丝戏。”
明华裳眼中露出惊叹之色“竟然是最难的牵丝戏,真厉害那大郎君是隗掌柜的首徒,是不是也唱得一手好戏”
明华裳长着一双优美的杏眼,她又爱笑,当她看着人说“真厉害”的时候,几乎没有男人抵抗得住。隗墨缘也是如此,他下意识要应了,但话到嘴边想起师父的忌讳,还是垂下眼睛道“让娘子失望了,我并不会傀儡戏。”
明华裳很失望“是吗家里鲜少让我出门,我还一直没听过傀儡戏呢。”
对着一个十六岁少女满怀期待又慢慢熄灭的眼睛,任遥看着都于心不忍,更别说男人。果然隗墨缘过意不去了,说“崔娘子,抱歉。但嗓子是师父的心结,他一听到傀儡戏就发火,不允许我们私下学。若娘子想看其他,我定在所不辞,但傀儡戏”
明华裳本也不是为了听戏,见状赶紧说“哪里,是我不懂事,让大郎君为难了。郎君可真是孝顺,隗掌柜虽然没有子嗣,但有你们师兄妹承欢膝下,倒比寻常人家的儿子强多了。将来隗掌柜养老时,大徒弟是儿子,二徒弟是儿媳,三徒弟是女儿,不知多有福气”
明华裳说着,很做作地呀了一声,捂住嘴。她暗暗拉任遥的衣服,等着任遥给她配戏,任遥脸都憋红了,实在演不出来,只能用力掐了江陵一把。
江陵猝不及防,脱口而出“男”
他本来想骂男人婆你疯了,但接触到明华裳、隗墨缘的视线,他硬生生转口,沉重道“难受的事就不要提了。刚刚隗掌柜不是说了,二徒弟自杀死了,哪还有什么儿媳”
明华裳松了口气,幸好,江陵把话圆回来了,没有露馅。看来这戏班子还是得靠她,明华裳接过戏眼,一双大眼睛里流露着四分愧疚、三分难过、二分怜惜,还有恰到好处的一分害怕“对不住,我忘了二娘子已经唉,隗郎君,节哀。”
隗墨缘勉强笑了笑,垂下眼睛,目光有些躲闪。江陵道“哭丧着脸做什么,大丈夫何愁找不到妻子,你另娶一个女子,以后一起孝敬隗掌柜不就行了”
“是啊。”明华裳仔细盯着隗墨缘的表情,说,“我虽然不知道二娘子为什么自杀,但她如果真的爱你,想来也是希望你幸福的。等给她下葬后,你另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她肯定不会怪你。”
隗墨缘嘴唇嗫喏,脸上露出一种愧疚、解脱、痛苦交织的复杂表情。明华裳正要追问,忽然,宅院中传来一声凄惨尖锐的女子叫声“啊,她来了,她又来了”
隗墨缘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瞬间流露出惊惶“朱砚”
隗墨缘顾不得师父的交代了,疯了一样冲向一个方向。任遥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本能戒备起来“他在玩什么花样”
明华裳看着前方,道“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