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跑一边回头,那藤蔓仿若一个活过来的孩子,弹开剑光后急急忙忙跟上他,好似怕他丢了自己,最细的枝蔓惶然地缠住他的尾巴。
藤蔓像个小小的人,风驰电掣地紧随其后。
姜邑几天几夜没睡,最后到了一处荒村。
那里是最接近恨天境的地方,早已无人居住,夜里到处都是鬼魅妖邪,姜邑太累了,他呼哧呼哧地找到一处妖气最盛的崖底,吼开盘旋不绝的鬼魅,四肢一软,趴在枯草上沉沉睡去。
藤蔓将他缠绕,建立出一堵牢不可破的保护墙。
他又做了梦。
梦外寒风侵袭,梦里亦是暴风雪。
雪雾弥漫开,梦境里他在木屋里烤火,听到敲门声,开门去看。
少年站在门外,双目微红地看着他。
姜邑成为穷奇后,脑内记忆时好时坏,他没太认出眼前的少年,却觉得熟悉,因此也没出手,反而侧身让他进来。
对方跨进屋,不往里走,反而抬手将他死死抱住,少年很高,宽大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他伤心地问“你为什么骗我”
姜邑疑惑地看他,说“我骗你”
“你说盖好了房子就成亲,我把房子盖好了,可你去都不去”冷锐的脸隐入黑暗里,“现在没有房子了”
姜邑傻了片刻,他潜意识感觉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反驳对方的话,摸摸他的脸说“好了,等我以后再盖吧。”
对方身子僵住,垂眸看他“你不反悔还是盖好了就成亲”
姜邑嗯了声,心里忽然很寂寞,抬头又亲了少年一口。
“”
对方锋利的眸子一闪,旋即死死黏在他身上,脸又红起来,这次红得厉害,他说“还有一年,还有一年我就可以再次化形你等等我。”
姜邑听不懂他的话,只道“化不化形,都是我的。”
少年又是一怔,凝视他片刻,突然贴着他的额头道“等我化形,我就把他们都杀了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做到我都给你”
姜邑没说话,少年阴郁的语气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他看着门外的风雪,思忖道“你不会是我的心魔吧”
那双沉郁的眼瞳微微睁大。
姜邑轻声笑道“我有时候也想将天下人都杀了算了,但那只是有时候,大多时候还是不会那么想,如果一直那样想,又做了,我就真的再也变不成人了。”
“”
“我不是野兽,不是怪物,我一直是人,”姜邑木然地说,“就算天天喝血吃肉,我也记得这件事。”
少年一动不动站着。
姜邑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到火炭前。
火将少年冰凉的手裹上一层温暖的气息。
姜邑问“外面那么大的雪,找到这里很难吧”
少年不出声,双眼变得赤红,只盯着他看。
一片火星飞起,姜邑被那火星灼得眼睛发疼,他在那一瞬间想要流泪,可灼热的光下,却是少年先掉下眼泪,那双浅色的眸子像一片飞雪,在火光里完全融化掉,成了水,窗外那么亮,少年的眼里却只有了无尽头的黑暗。
姜邑听到他说“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了我只想亲你。”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姜邑盯着他的眼睛,忽地想起自己的年少。
那时候他只是想破除家族世代留下的诅咒,他不喜欢修仙,但如果能撕开那句“天命如此”,他可以让自己喜欢。
最苦的是入宗门第一年的那段时间,他在雪里练功,三天三夜不吃饭,直到练出师父口中的真气。
第三天的凌晨,他看到一片雪擦着睫毛飘走,那时候神志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蝴蝶,本能地追了过去。
最后掉入结了冰的河里。
那天他终生难忘,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为此无限悲伤,后来被药灌醒,姜邑看到师父和师兄弟们关切的眼神,突然一下就哭了起来。
师父问“真的要坚持吗你没有灵根,未来只会更苦,苦尽一生,也未必能跨进仙门一步。”
他抽泣着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我只是想让所有人怕我,家族世代烙着奸人的印记,他们永远不会敬我,不会夸我,我只想他们怕我,我只是想要那样可是蝴蝶很漂亮,我就去抓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了我只是想亲你。”
满屋飘着金黄的火光,姜邑听着少年执拗的话,他分明能感受到窗外的冷意,可还是觉得温暖,他好像就在那一刻抓到了幼年的蝴蝶,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传言里的爱,但清楚自己绝对没有拥有过那样的东西。
梦里风雪席卷,他抱住了眼前偏执的少年,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瞬间变成了一座无限大的山,他不再追逐,他高高立在那里,有蝴蝶只为他而来。
他因此真心地畅快起来。
他没像年幼时那样流泪,他迎接着少年带着痛意、犹如撕咬的亲吻,很快,在这个久违的、暖和的梦里泯灭成无数火光中的一粒。
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