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口角,但归根到底,并没有大奸大恶之人,未有泯灭人性之事,因而村里也没出现恶鬼。
盘踞在此的鬼多是暂时性的,亡故后对人世间有未了心愿或牵挂,迟迟不愿离去。
他们中大多是老人,自然亡故,有的是看不惯儿女不和争家产、有的是牵挂家里头的小黄狗无人喂养、有的是心念着城里上学的孙子想吃奶奶亲手做的年糕,理由千奇百怪。
不过这些记忆都会在变成鬼后的一两周逐渐遗忘,遗忘之后,执念便也淡了,顺顺利利投胎去了。
小广场聚集的鬼每过半月便会换一批,唯一的常住鬼口,便是此刻坐在正中央穿鹅黄长裙的女子。
水长乐和她谈过心。
她不是村里人。
几年前,她的画家丈夫为了创作,在村里租下一位华侨的土地,新建了别墅,两人在此过上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
好景不长,一年后她忽然晕倒,医院检查后发现是绝症。
丈夫停下了为之热爱的画画,散尽家财,陪她看遍五湖四海的名医,却都回天乏术。
她死在了一个春天,穿着鹅黄的长裙,捧着她最爱的玫瑰花。
她的丈夫在她死后精神恍惚,常在别墅里对着空荡的房间碎碎念。
而那时,她就站在丈夫跟前。
水长乐和她相熟,毕竟村里其他鬼来得快去得快,只有他们两一同看着鬼来鬼往。
他经常听她说起他们的爱情故事。
高中时代一见钟情,被师长强拆后转为地下恋。
两人在学校里装作视而不见,每天晚自习结束,却在校外的长街牵着手,也不说话,就在路灯下缓慢前行。
大学期间异地恋,明明通讯发达,两人却互相写了两千多封的手写情书。
大四毕业那天,那人没有招呼,忽然出现在宿舍楼下向她求婚,她也毫不犹豫答应了。
他运气很好,结婚后事业突飞猛进,成了画坛新秀。也没有像许多故事里的,抛弃糟糠之妻,而是待她愈加的好。
如果不是她得了绝症,一切都是完美童话。
水长乐记得,今天好像是她的忌日,也是她以鬼的形态存在的第四年。
水长乐上前,还未说话,女人却先开口了“我要走了。”
“走了”水长乐没转过弯。
女人点头“嗯,转世投胎去了。”
水长乐一怔,按理应该恭喜,却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忽然想走了”水长乐好奇。
他之前曾劝过女人放弃执念,女人却一副要陪男人走完这一生的架势。他当时还感叹,世间真多痴男怨女。
女人将头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他要结婚了。”
水长乐愣住,这个发展始料未及。他的版本还停留在男人为爱借酒消愁,女人为爱固守人间。
女人平静地说起这四年。
在她死后,男人迟迟未能从丧妻之痛中走出,她也以鬼魂的姿态,静悄悄地陪在男人身边。
她走后的第二年,男人重新执起画笔,画作中充满悲伤和阴郁,未料再度走红,引领新流派。
她走后的第三年,男人的新经纪人,一个比男人大了三岁的美丽女人,疯狂而热烈地追求男人。
男人从最初的抗拒,到被其狂热大胆又温柔体贴的风格所打动,慢慢变得不再抵抗,逐渐接受,最后主动回应。
她走后的第四年,男人要结婚了,来到她的墓前与她告别。
她知道,男人不久之后会有新生命了,他很喜欢小孩。
水长乐看着她“这些,你之前怎么都没和我说起。”
女人静静凝望夜空,月光很淡,只有两三点星光,冷清极了,萧条如她的内心。
“你知道的,鬼会存在于人世间,或者因为自身执念,或者因为有人牵挂。执念和牵挂越浓烈,鬼在人间的时间越久。”
水长乐点头。这个世界的设定,大部分鬼魂根本无需喝孟婆汤,因为变成鬼后,生前的记忆便会迅速消散。
“我刚变成鬼时,我能感受到浓烈的羁绊,把我锁在人间。那时候我想着,我就这样陪他走完这一生,然后一起到奈何桥投胎转世。”
“可到第三年,羁绊淡了,我们相处的记忆也开始变得零碎,我开始遗忘好多细节。”
“现在想起我们学生时代一起走过的日子,真的好像一场梦啊。”
水长乐不知为何,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悲凉。
他是个坚定的理性主义者。
他常和学生说,不要去搞,对于父母,不要子欲养而亲不待,与其死后大办丧事,买最豪华的墓,不如在世时多陪陪他们。
对于爱情也一样,不要分开后追悔莫及,伤花悲月,在一起时好好相处,和平分手后各自开启新感情,再见亦是朋友。
他也曾劝说女鬼,这一辈子,你们的夫妻缘分尽于此。爱过,好好对待过彼此,该结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