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明白了。
“他……他想吃的哪里是你?分明是以你为饵,我等才是他想吃的对象?”乡绅脸色大变,‘唰’地一下白了,死死的盯着童不韦厉声质问,“我等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童不韦点头。
乡绅们脸色大变,顾不得腹中的隐隐作痛,看着童不韦下意识的问出了那个此时作为阶下囚问出的最傻气的问题:“为什么?”
这话一出,乡绅们便不约而同的连连摇头,童不韦又不是那位大人,且他虽然为饵,可也同样是鱼,那位大人又怎会告诉他这些?
原本以为童不韦不会回答了,却没料到童不韦对此只反问了一句:“你说为什么?”他道,“我只知晓你等被抄没的家财一入库,去岁天灾拖延着没给的赈灾之物便出库离京送过去了,你等说为什么?”
这倒不是说他童不韦已聪明厉害到能同那位大人比肩了,虽然自诩自己也是个难缠的聪明人,可论手腕,他童不韦确实是不如那位的,若不然,也不会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他……也不动,只是看着。不声不响,就这么看着。眼看鱼肥了能收割了还不算,还要选定那个最适合也是于自己而言最需要的时刻方才出手,一网下去,将所有鱼都捕获在手。”童不韦淡淡道,“便连我这个饵也被他将吃下去的东西都尽数挤的吐了出来,方才肯再次放我回塘。”童不韦越说声音越小,那周身的枯槁疲惫之色也愈发明显。
虽然瞧着依旧精神矍铄,且剥开外头那朴素的皮,里头贴身之物并未有什么变化,依旧还是那个童不韦,可那枯槁之色却是肉眼可见。
若说原先的童不韦那身形容枯槁的皮大半是他伪装出来的话,此时那些伪装的假皮中却是也不知掺了多少真疲惫与真枯槁在里头。
“谎话,虚伪的……事说的多了,做的多了,指不定哪一日还当真成真的了。”看着形容枯槁的童不韦,虽不在狱中,比他们好些,可那周身的疲惫却不比他们少多少,有乡绅喃喃道,“装可怜装的多了,指不定哪日就成真可怜了。”
“更可怕的,是装可怜时旁人信了你的假可怜,真可怜时,那先时反应迟缓的旁人又总算回过神来恍然明白原来你先前是装的,由此认为你眼下的真可怜是装出来的,那才是真要命了。”那乡绅说到这里,伸手胡乱的用身上囚服的袖子擦了擦眼角无意识流出的眼泪,喃喃道,“我等……我等是被算计了啊!”
“你算计百姓,自也有旁人算计你。”童不韦带着那周身的疲惫与枯槁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没什么奇怪的。”
这话听的牢里的乡绅眼泪再一次的涌了出来,看着童不韦喃喃道:“我……我以为我还能见到你,便是还有活路,眼下却是觉得我怕是真的没有什么活路了。”
“你眼下什么都没有了,小楼坊那里的后手又被抄了家,拿不出半点银钱了,他又为什么要给几个半截身子入土、手头没有半点筹码,不再有任何用处的人活路?”童不韦看着那群乡绅摇了摇头,说道,“便连我……眼下看着是活了,童正也看着三个月之后就能放了,可能不能真的活下去,我还是不知道。”
“我眼下手头有的也只有童正母亲与外祖的那些家业了,虽然昔日我也曾沦落至只有这些家业的境地,可那时我还年轻,不似现在,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对那位大人还有没有用处。”童不韦眼神木然的盯着那一格一格的牢门说道,“我怕……我对他没有用处了。”
这话一出,牢里的乡绅们再次落泪,有人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童不韦出口的话:“你童不韦……竟怕自己没有用处了?”那乡绅说着看向童不韦,面上的神情既愤怒又悲愤,骂道,“你这是当狗还嫌自己当的不够好,不够尽责吗?”
“你用千百种法子将小楼坊那些俏寡妇、附近的村民、家里的奴仆、管事们驯的服服帖帖的,自也有人用千百种方法将你训的服服帖帖的,这没什么奇怪的。”童不韦木然道,“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我童不韦克很多人,自也有人能克我,这没什么奇怪的。”说到这里,他伸手摩挲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佛珠,这是这几日他从城外佛寺中求来的,戴上之后便日日夜夜不住的摩挲着。
看他在那里摩挲佛珠,倒是提醒了乡绅,有人见他摩挲起了佛珠,连忙问道:“村祠里那邪门的狐仙和那块石头你挪开了?”
“没有。”童不韦摇头,一面摩挲着佛珠,一面说道,“狐仙金身被人抢了,事后衙门追了回来。当然,哄抢狐仙那日,也就是你等蜃楼作乐那日,整个村祠里所有的神佛像、狐仙像都被摔碎了。”
“我连夜找工匠重新烧制了那些神佛像同狐仙像。”童不韦说道,“这次烧制的一样大小,自家也只供奉自家的,我的狐仙同旁人家的一样,没什么区别了。”
这副样子……再看童不韦枯槁的面容,让牢里的乡绅们不由怔了一怔,可目光落到童不韦那身内里不变,外皮却朴素无比的穿着时,又摇了摇头。
童不韦当真变了吗?变成老实的良民了?他们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