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闷闷地叹了口气,被楚焕枝听见了。
然后床沿探出半个脑袋,楚焕枝问他,“你肩膀又疼了吗”
“还好。”
只有半个小脑袋,露着眼睛,“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高三。”
高三啊楚焕枝转着眼珠子,回忆了一下,“十八岁”
“嗯。”
“为什么挨揍”楚焕枝侧着躺在床边,看着他,“没打过别人吗,你挺能打的呀。”
路鸣舟也看着他,说“一屋子人揍我。”
“为什么”楚焕枝睁大了眼睛,“高三的时候就有一屋子人揍你”
在乖学生的观念里,学生再如何也不至于招惹一屋子人吧。况且就算是小混混,手里也是有轻重的,怎么会伤那么重,遗留到现在都会痛。
所以说世界是有参差的,无论是幸存者偏差也好,难以共情也好。人和人生活的环境决定了他们对世界的看法。
路鸣舟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挨那一椅子的最初原因。
是麻将馆那个人踢碎了他口袋里的盒装牛奶。
于是他如实作答,“因为当时我在一个麻将馆里看场子,有一桌闹起来了,我去制止,有个人犯病,踹碎了我裤兜里的牛奶。”
“我就把他往死里打。”
“他那几个朋友,就把我也往死里打。”
楚焕枝越听越觉得离谱,“为了一盒牛奶”
“对。”路鸣舟说,“为了一盒牛奶。”
楚焕枝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浅栗色的头发在卧室顶灯下铺了个漂亮的阴影在脸颊,有点痒,他拨开头发,“那盒牛奶很重要吗”
“嗯。”路鸣舟盯着他的眼睛,“很重要。”
其实楚焕枝莫名的有种预感,大约会和路鸣舟心底里那个人有关。因为时间再往前推三年,三年前他们俩滚在一起的那个晚上,那时候路鸣舟也才二十一岁,那时候如果心底里装着什么人,是高中时代也很合理。
什么样的白月光是传说级别的,不在人世的。
楚焕枝怎么想都觉得合理,没有人能赢得了不在人世的白月光。
一番脑内天人交战后,楚焕枝非常镇定,非常平静地问,“那盒牛奶,关联着什么人吗”
“是的。”路鸣舟说。
路鸣舟有些紧张,类似于近乡情怯的那种紧张。但他又很期待,他很想让楚焕枝知道,他常常在云江市一中食堂窗沿放着的面包和牛奶,是他那段晦暗人生的灯塔。
然而楚焕枝问的却是
“他还活着吗”
路鸣舟“嗯”
楚焕枝问出来就后悔了,哪有人这么直白的,“我是说,他现在还好吗”
“算不上好吧。”路鸣舟调整了一下呼吸,“靠吃药睡觉的人,怎么能算好呢。”
楚焕枝迷茫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可能缺失了什么剧情,像是错过了电影的开头,后面的一个多小时都云里雾里,连蒙带猜。
“嗯”楚焕枝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
路鸣舟说“嘴馋,又什么都不能吃,整天抱着一盆兔子粮,狗看了都绕路。”
楚焕枝“什么”
“就是给我牛奶的那个人。”路鸣舟一直看着他。
看着他的眼底,看着楚焕枝那双从落寞到平静再到讶然的眼睛。
“对了。”路鸣舟又说,“还有肉松面包,巧克力饼干,火腿三明治。”
“还有。”路鸣舟顿了顿,这些回忆对他来讲太残酷,“还有草莓果酱夹心的松饼”
楚焕枝感觉胳膊有一点麻,自己侧躺压着的半个身子都有点发麻。他张了两次嘴,才发出了声音,嗓音微颤。
他说“那个叫铜锣烧。”
“喔。”路鸣舟点点头,“铜锣烧。”
“谢谢。”路鸣舟补充,“帮我渡过了很难的一段时间。”
“不客气。”楚焕枝说。
回忆是乍一下全部开始回放的,这种感觉像是在老旧房子里翻到了一些录像带,塞进旧式播放机里,居然能完好地播放。
楚焕枝还记得高二那年,他总能远远的看见一个男生,他蹲在食堂外墙的窗户底下。往往是下午放学的时间。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开始之间是吃饭时间,楚焕枝连续好几天都在晚饭时间看到同一个男生。那男生瘦高瘦高的,头发有些乱,远看有些灰头土脸。
会不会是贫困生呢,会不会买不起晚餐,又不想留在教室里,所以在这里躲着同学
小楚焕枝萌生出恻隐之心,但他又不想让对方觉得难堪。于是,他用零花钱买了一块肉松面包,一盒牛奶。他不够高,他得踩在凳子上才能够着窗沿。
路鸣舟似乎在等着他再说点什么,可他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
有人踹碎了他给路鸣舟的牛奶,路鸣舟把人往死里打,招惹了一屋子人挨了顿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