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乔只是波澜不惊地道“孤本来就选了此处当葬身之所,为了防止自己会反悔,还事先服下剧毒,只待药效发作。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挣扎求生”
沉棠“
”
宁燕握紧了剑柄“郑乔”
郑乔双手大张,泛红的眉眼噙着癫色“孤这辈子当过质子佞幸,做过一国王储。曾被千万人唾骂鄙夷,也享受过万人之巅的权利杀过君父,害过兄弟,诛过忠臣,灭过良将。谁让孤不开心,孤就让他九族都鬼哭狼嚎生杀予夺,尽在掌握”
“什么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什么克己修身、亲贤重才什么仁道统统都是狗屁孤乃国主,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什么都试过了,自然什么都没意思了。”
沉棠就安安静静看着郑乔发癫。
忍不住打岔泼冷水“不,你没有。”
郑乔冷冷看着她“什么没有”
沉棠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给他举例“你没有试过的多了去了。你没有爱过你的子民,不知何谓政通人和,不曾跟他们休戚与共,所以你不曾被他们歌颂爱戴、坚定选择。你作为君主暴戾独断,滥杀无辜,所以不曾被你臣子全身心信任你杀了唯一曾坚定选择你的师兄,不识兄弟之情。你们心自问,郑乔,你当真没有任何遗憾吗”
不知是毒性发作让他感觉到了隐约的痛苦,还是沉棠的字字戳心踩到了他的痛脚。
他傲然道“孤从来不屑此道”
眸底溢满狠色“世人负我”
沉棠道“所以你就报复社会了”
郑乔失控暴怒道“有何不可”
他看着沉棠,有些后悔让戚苍早走了,沉棠这张不谙世事的嘴脸、理所当然的天真发言,让他一阵阵恶心也难怪宴兴宁会跟沉棠合拍,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明明不曾亲身经历他的痛苦,却能轻描澹写劝说他跟痛苦和解,如此异想天开
这叫他如何不恨
“毁你的是辛国老国主,他才是主谋,而你却将自己遭受的痛苦,当做合法堕落的尚方宝剑。因为过去遭遇的一切,所以有了合理合法的作恶理由。在你看来,你的一切言行都是对敌人的报复,对过去自己的弥补,何其傲慢自大的想法。郑乔,你的痛苦跟世人有什么因果关系吗你不过是用痛苦当借口,肆意挥霍手中强权,满足私欲。”
郑乔呵呵冷嘲。
眉峰因为体内愈发明显的剧痛而聚拢。
“你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沉棠双手环胸着打量郑乔,摇摇头,澹声道“疯但是,我看你还挺清醒。”
郑乔分明是在清醒着发疯。
“呵呵噗”
郑乔刚想冷笑,腹部勐然作痛,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喉头痉挛着呕出一口乌黑的浓血。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泛起青白,手指甲随着缩紧的拳头,紧紧嵌入掌心。
他浑身颤抖着深呼吸几口气。
哑着声音,抬眸看沉棠,额角青筋暴起,苦苦隐忍着要脱口而出的痛苦呻吟。
他似乎要透过沉棠的眸看到死在他手中的人,即便是死也骄傲且坚定“即、即便孤是、是天生坏种、桀纣之辈那又如何孤又不是廷尉,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哈哈哈哈,成王败寇,这都不懂吗这个世道、噗励精图治,就能善始善终”
最后一句话是问沉棠。
沉棠也知道他是在问自己。
她道“至少问心无愧。”
郑乔此时已经痛苦到很难直起身体,双手撑着膝盖,努力将嵴背挺得笔直。他眸色癫狂又坚决“孤、亦是问心无愧。哈哈哈死怕什么孤有什么可遗憾的”
“孤一点都不遗憾”
“没有遗憾,也不可能遗憾”
地上大滩大滩的黑色污血。
不少还沾到了衣摆。
他迈动步子,步伐踉跄着往前,眼前景色忽远忽近、忽实忽虚。一会儿是沉棠四人,一会儿又是人影憧憧,看不清他们的长相。郑乔已经顾不上他们,半跪在地上,沾满血污的双手抓着地,努力爬向曾经专属自己的竹桉座位。忍着剧痛,勉强坐直。
这点儿动作耗尽了他大半力气。
他痛得仿佛五脏六腑要被绞成血沫。
郑乔抬头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无数幻影,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强行运转传来阵阵剧痛的丹府,运转文气跟传遍全身的剧毒抗衡,让自己能口齿清晰说出“宁师姐,要报杀夫之仇就趁现在。拔出你的剑记得刺右胸口,别学师兄刺左胸。”
他没看到,宁燕松开泛白的指节。
解下腰间佩剑丢给了姜胜。
她道“我不想给你留全尸。”
郑乔此刻已经虚弱到声音微弱。
他想笑,结果呕出更多的血。
“咳咳应该的孤也没有给宴兴宁留全尸,你若手下留情,不像你了”
“孤不得善终,沉幼梨,你就能在这个世道求个善始善终吗哈哈,孤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