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
一间破弃宅院,阴暗的房间里,乞丐揪扯着头发反复地问自己。
渐渐的。
他抱着身子,缩在角落,竟是呜咽着哭泣起来。
他固然是乞丐,固然没有自尊可言,但却是个缺泪少血的混球。
在自己惨淡而乏善可称的半生中,如此痛哭不过两次。
第一次是为还赌债,抵卖了祖产,气死了父母。
第二次还是为了赌债,发卖了不离不弃的妻子。
而这一次。
他哭得如此凄切,好似把腹中的饥饿,混着心肝脾肺肾,一同从眼眶里挤出去。
只因他莫名觉得,这次将要失去的,好似比前两次都多、都重要,那是某些身而为人该有的东西。
就这么蜷缩着,呜咽着,混混沌沌着。
冷不丁的。
屋外隐隐传来
“他娘的,这破地儿忒多的虫子!赶紧逮了那厮,回去交差。”
“你可瞧见他确实还在?”
“瞧得清楚,那烂赌鬼刚才还在屋里发瘟嘞。”
烂赌鬼?!
乞丐一个激灵。
事发啦?
这么快官府就找上门了!
他顾不得掉猫尿子,利索地翻身起来,熟门熟路摸索到墙角,掀开堆叠的乱草,露出一个狗洞。
门外脚步声渐渐逼近。
他不敢停留,撅起屁股就钻了进去。
可是,刚放了个脑袋,头皮上便是一紧,竟是被人揪着头发,生生给拽了出去。
到了外头,定眼一瞧。
一条汉子袒着花臂膀,戏谑地看着自个儿。
娘咧!
乞丐从脚趾抖到了心尖儿。
“花阎罗”张通!
……
“你个烂泥鬼,爷爷找你,你还敢跑?”
张通拽着乞丐的头发,就像拎着萝卜缨子,随手抖弄着,心里暗自得意。
可笑那李道人还想吃独食,殊不知兄弟几个的眼线时刻都盯着咧。那边衙门没行动,自个儿这边就得了消息。
就是不晓得其他几个人,怎的也知了音信,跑来要分一杯羹。
不过么。
这潇水城的城狐社鼠、暗渠偏巷,有哪个比他张通更清楚?
这不,拔了头筹不是?
他正寻思这功劳怎么也得值个二三十两银子。
忽的。
手里滑腻腻,颇不自在。
松开手一看。
原是那乞丐的头发里不知藏着什么虫子。
他一把抓下去,全给捏烂在了手里。
红的虫血、黄的脓液、黑的污垢沾染得满手都是。
恶心得张通暴跳如雷,抬手就抽了乞丐一个陀螺翻身。
平白挨了一巴掌。
乞丐闷着声,不敢置气,忍着左脸上浮起的肿痛,手脚并用就要逃跑。
可惜没爬出几步。
“啪。”
又是爽脆的一巴掌落在右脸上。
张少楠冷笑着把他堵了回来。
这下两边脸算是齐了活,肿成了个猴屁股。
眼看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乞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使劲儿磕起了头。
“通爷、楠爷,欠你们的钱,求求再宽限个几天,下次……下次我一定还上。”
乞丐一边哀求着,一边抽空瞥了一眼,只见着“花阎罗”抱着臂膀,只是冷笑。
他心里一个咯噔,慌了神。
“通爷你大慈大悲,可千万饶我一条烂命。留着我,账还有地方要;杀了我,可就没法还钱了啊!”
张通嗤笑一声,正想踹这没皮没脸的烂货几脚,可眼角瞥见,那李道人正和几人往这边赶来。
咧了咧嘴。
“放心。”
“这次既不收债,也不要命。”
他把乞丐一把拽起来。
“爷爷我今天是来救你这条烂命的。”
“啊?”
…………
东风夜放花千树。
是夜。
酒神祭如期而至。
花树连绵,歌舞喧嚣,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非但是酒神窖前的长街,实际上连带附近的坊市,可说半个潇水都被这欢庆热闹所囊括。
可是有热闹,就有冷清;有繁华,就有落寞。
寒鸦悲空,落在城东一间阖锁重重的院落。
这是潇水府衙大牢。
一个被排斥在繁华外的角落。
里头的倒霉蛋儿可享受不了节日的喜庆,只能隔着铁栏,眼巴巴听着远远传来的欢声笑语,还有牢中恼人的蚊虫声响。